沉默在盡情喧鬧。

　　虎杖站在公寓大門口，望著四樓尾端的兩扇門。最後一間是他住了十五年的屋子，隔壁最早是一對同住的情侶，後來是五条，接著七海，現在不曉得是誰在裡頭。

　　再一次回到舊家的虎杖只能五味雜陳地站在外頭。他想再踏進那間屋子，扯著嗓門大喊，爺爺，我回來了。假日的時候跟爺爺一起出門，爺爺陪他走到公園，再自己去找他的長輩朋友串門子，虎杖則跟他的朋友們到處溜達，傍晚再回到這裡跟爺爺集合，一起去超市買做晚餐的菜。虎杖有時會禁不起誘惑，向爺爺吵要買零食，爺爺總會沒好氣地說：「零食吃太多會變胖！」一邊從架上取幾包虎杖最喜歡的洋芋片。他小時候的嬰兒肥大概是爺爺寵出來的。

　　偶爾會在回家路上遇到同樣剛採買完的七海，他們會一起慢慢走回去，七海意外地跟爺爺挺聊得來，虎杖常聽到爺爺對七海說：「你的嗜好怎麼跟老人一樣，年輕人要多往外跑、多看看這個世界啊！」七海似乎沒有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虎杖知道他就是喜歡慵懶地待在家裡，跟一天到晚往外跑的五条截然不同。但比起五条，爺爺還是比較喜歡七海這種性格穩重的男人。

　　爺爺時不時會對七海提起去世多年的爸爸，比如在七海這個年紀就生下虎杖啦等等，大部份是他單方面話嘮，七海總是耐心地當個好聽眾。虎杖對爸爸沒太多記憶，印象中跟七海一樣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從不像爺爺那樣大聲說過話。大概是七海總讓爺爺想起自己的兒子，老是不小心多話起來。

　　聽爺爺講，爸爸是在媽媽過世後才搬過來一起住，也就是說這裡沒有媽媽生活過的痕跡。爺爺很少主動提起媽媽的事，除非虎杖問起。媽媽是爸爸在外地工作認識的，在外面結婚、組成家庭，然而媽媽在生下虎杖時難產。

　　那要是他沒出生就好了，虎杖也這麼想過很多次。

　　他搓了搓手掌，大概是站著不動吹風的關係，身體的熱量被流動的涼空氣帶走，有些著涼的感覺。他將手插進口袋，不打算再繼續感傷下去，轉身離開不再是家的家。

　　回程路上他拿起手機確認路線，赫然發現電量不到五趴，絕對是半路就會沒電的狀態，只好趕緊把路線記起來，希望這顆平常不太靈光的腦袋可以反常地好使一點！就算沒有地圖，這一帶這麼熟悉，也不至於迷路吧……？

　　他沒幾分鐘就忘了手機沒電的焦慮，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大不了露宿公園一晚嘛。雖然這種個性老被娜娜明拿出來碎碎念，但虎杖並不太想改變他認為是優點的個性。

　　露宿公園的念頭一起，剛好走到小時候常來的公園。

　　公園沒什麼變，在他成長過程中遊戲設施已經換過一輪，周圍的植栽沒太大改變，其中一棵樹長得比較高大。虎杖才想著要快點回家，又忍不住走了過去。當時跟七海一起埋葬的小狗就在這裡。

　　埋在土裡應該很快就分解了吧？是不是吸收了小狗的養份這棵樹才長得特別快？

　　他像當年那樣，在樹下蹲了下來，周遭長滿了雜草，看不出來土讓有沒有像當時一樣突起。

　　虎杖伸出手，想摸點什麼但空無一物，只能撥撥草根，又覺得這樣也是在撫摸小狗吧。

　　儘管他從小就知道爸爸媽媽去世的事實，卻沒有太多真實感，對一個正在長大茁壯的孩子而言，死亡離他太過遙遠。那隻幼犬讓他體悟到，任何人任何事真的都有可能會突然不見，永遠離開。

　　看到狗兒屍體的瞬間，他突然明白了爺爺為何要他學會照顧自己。

　　虎杖才發現他病入膏肓似地害怕寂寞，思念會讓他更深陷這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並無法自拔。

　　他想念一手拉拔他長大的爺爺，就算只是幼稚地鬥嘴也令他無比懷念；他想再和爸爸多製造一些回憶，可以更清楚地記得他的模樣。他想媽媽。

　　想念媽媽對虎杖來說有點微妙，他從來沒見過，也沒有照片，不曉得長相和聲音，一個跟他毫無緣份的人，虎杖卻很嚮往她的存在。

　　他第一次想著想著，就這樣哭了。

　　前所未有的悲傷無預警地傾盆大雨般襲來，他不知道原來脆弱會使人打從心底發冷。

　　虎杖腿軟似地坐下來，不清楚沒由來的顫抖是因為哭泣的關係，還是因為冷。就算四周沒人，他還是努力不發出哭聲。

　　他想像個哭鬧的小孩一樣，叫聲爸爸媽媽，就會趕快來安撫這個小寶貝。爺爺會跟他說男孩子不要隨便流淚，還是會想盡辦法安慰他。

　　「嗚……嗚嗯……」

　　但他叫誰，誰都不會回應了。

　　「——娜娜明……」

　　沒有人會聽到，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