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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海原本打算從東京回來直接返家,卻一通來自豬野的緊急來電臨時回公司加班。七海有時恨痛了毫無緣故的責任感,但作為社會人士沒有任性的自由,他很清楚。

  在打開家門前他習慣性地看一眼手錶,十點十三分。又是這種時間回到家,他的一天又這樣草率地失去了。

  七海開啟玄關的燈後,馬上就發現地板少了雙總是亂踢的鞋子。

  他先將公事包丟回自己的房間,到黑壓壓的客廳按下電燈開關,如他所料,空無一人,但就是想確認看看。接著又到後院看看,說不定虎杖只是洗過鞋子,不過那裡一樣什麼都沒有。

  他向來不太相信直覺這種沒有根據的說法,但此時確實浮現了所謂的不好的預感。在輕輕打開虎杖的房門,發現裡頭空無一人後,心理的擔憂更加立體。

  就算他們現在氣氛糟糕,虎杖也不至於無故失聯,無論如何都會向七海報備,他就是這麼懂事的孩子。七海打了幾通電話,卻連嘟生都沒有,直接轉語音信箱。明知道這個情況就表示手機是關機的狀態,仍不死心地又撥了幾通。每聽一次語音小姐的聲音令他更加煩躁。

  七海隨後聯絡到順平,希望虎杖還在他那裡,卻得到撲空的答案,七海的緊張連帶傳染了順平,同樣擔心起虎杖是否出了什麼事故,也怕會不會最近的低落讓他做出傻事。

  無法立即找尋到任何消息的七海感到極度焦慮,他在客廳裡來回踱步,一邊思考虎杖這麼晚可能會在哪裡?朋友家?他的朋友這麼多,七海聽過不少名字,但除了順平,他沒有其他人的聯絡方式。電子遊樂場?網咖?虎杖會去這些地方嗎?這麼晚找不到人可以報警嗎?

  七海的腦袋被虎杖可能出事的壞想法給堵塞住,難以冷靜思考,害怕的感覺充斥著他的胸口。

  他失措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手機的追蹤定位功能,他跟虎杖約定好安裝的軟體,為的就是在這種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螢幕上的地圖顯示,虎杖在七海從來沒聽過的一間醫院停留了一個小時左有。難道是受傷了到醫院就診嗎?一查之下發現醫院其實是廢棄多年的廢址,令他又急又氣,該不會是跑去試膽探險吧?下次真的要明言禁止這件事!

  他匆匆帶上手機跟錢包,直接叫了輛計程車,路上接續打了幾通電話,明知無果又期望能突然接通。

  幾分鐘前的虎杖停留在市郊的某處住宅區,七海看著地圖覺得眼熟,放大見到地址才發現,那是他們之前住的公寓。他去那裡做什麼?

  追蹤定位最後只記錄到這裡,七海讓計程車先行離去,他則先找找看虎杖是否還在附近,或是手機遺落近處的可能,但依然一無所獲。

  七海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走,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嚴重的焦慮,克制不了虎杖可能發生不測的胡思亂想,明明知道這樣下去沒有任何幫助,可不論身體還是腦袋好像都不屬於自己,無法好好控制。

  他費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接著思考起虎杖為什麼要來這裡。

  好好想想,那孩子雖然衝動,但也不是隨便亂來的人。會來這裡是因為念舊嗎?是不是想念爺爺?他平時總是開朗活潑的樣子,但任何心事都往自己肚裡吞,如果得找個宣洩的作法,那的確很有可能。

  七海快速想著還有哪裡是虎杖會去的,可是範圍太廣了,他在這裡住了十五年,多的是七海聽都沒聽過的地方。

  可他沒辦法再繼續躊躇下去,不論如何得先邁開腳步才能有所進展。他仔細回想下虎杖以前最常去哪。商店街?公園?河堤?泳池?街頭籃球場?

  他仍舊沒有放棄撥打電話,通話紀錄滿滿都是虎杖的名字。七海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就怕一不小心錯過對方。

  他不知不覺走到虎杖小時候常去的公園,好不容易見到一個人影,路燈的光線微弱地照亮身影的輪廓,看起來是一名蹲坐在地上的男性。

  七海不管三七二十一,快步走去,對方似乎也察覺有遠而近的腳步聲,有些警戒地快速站起。發現來者是七海後,虎杖放鬆戒備的同時滿臉詫異:「娜娜明?你怎麼在這……」

  七海沒等虎杖說完,便粗暴地中斷他的話:「多晚了還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做什麼!打手機沒接,也沒有事先知會,一聲不響地消失會讓人擔心你知道嗎!」七海一股腦地把憋了一路的話全倒出來。

  虎杖從來沒見過如此生氣的七海,原本要說的話瞬間全忘了。被七海一吼他整個人都傻一樣,只能睜著眼呆愣著。

  他們倆大眼瞪小眼好一陣子,七海才慢慢讓緊繃的心跳恢復平靜,他尷尬地抹了額頭,剛才的失態令他開始有點懊悔。

  他知道自己大概會忍不住碎念一頓,但至少回家的這段路讓兩人都好好沉澱一下。

  「我們回……」七海話音未落,便被虎杖急促地啜泣中斷:「對不起。」接著虎杖彷彿某條繃緊很久的線突然斷掉似地,一顆顆淚珠連成渠道,順著臉頰滑落。

  「對不起,娜娜明,對不起……」虎杖說起話來有點含糊,七海才發現她的鼻子和眼眶都紅腫著,似乎已經哭了一陣子。

  虎杖不想讓自已看起來太狼狽,不斷擦著鼻涕淚水,即使努力收起哭腔仍難以停止抽泣,他盡量讓自己好好說出完整的句子:「我跟、朋友約在、這裡的醫院試膽,然後……我想稍微走一走,就來這裡……」

  「我想到以前很多事情……突然想到很多、很多爺爺的事、爸爸跟媽媽……還有……你……」

  虎杖粗魯地用袖子抹了眼睛鼻子,就算只是布料,他使勁的力道像是要把臉磨破一樣。

  七海上次見到虎杖放聲大哭,是爺爺過世那一次,他清楚這孩子的性格,一定在心裡忍了好久,痛到不能忍受,眼淚才會掉下來。

  他看得相當不忍,被虎杖的難過感染,鼻腔忽然湧上輕微塞堵,眼睛也附上薄薄一層濕氣。他覺得跟這幾個月沒好好處理跟虎杖之間的關係才會讓他陷入低潮。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很怕一個人,怕沒有人陪我。任性地拜託你當監護人,太依賴你又喜歡你……明明知道這樣不好……還跟你告白……對不起……」

  虎杖的腦袋伴隨高漲的情緒混亂不已,像是想把對七海累積已久的愧疚一次傾出。七海本打算制止虎杖道歉,但最後還是決定好好聽他說完想講的話。

  「對不起……娜娜明……」虎杖低著頭,實在沒有勇氣看向七海,他深知自己的行為造成七海的困擾,仍希望能求得對方的諒解。

  「對不起、不喜歡我沒關係……但是不要討厭我……」

  七海鼻酸地望著變得嬌小脆弱的孩子,無助地顫抖著肩膀。他的請求像是被拋棄的孤兒,卑微地許著渺小的願望。

  七海想立刻上前抱緊他,用行動告訴虎杖,他從來沒那麼想過。

  而實際上,他的確這麼做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虎杖,雙手緩緩搭上對方的肩膀,一邊仔細地觀察他的反應,見他沒有抗拒,才輕輕將虎杖攬進懷裡。

  懷裡的男孩有點不知所措,只能拼命地吸著鼻涕,以免弄髒了七海的西裝。一隻大手在他的後腦勺輕柔撫摸,逐漸安撫他緊張潰堤的情緒。這時他才意識到七海正在擁抱自己。

  七海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直到虎杖身體不再抽動,低穩沉著的聲音清晰地在虎杖耳邊說著:「我沒有不喜歡你,我也不會討厭你。」像是為了證實他所說的,七海慢慢加重擁抱的力量。

  虎杖被七海的體溫和氣息圍繞,沒有心力思考七海此刻的擁抱有哪些含意,他只想放鬆全身倒在對方懷裡,只想享受被人好好保護的感覺。

  他們維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直到七海將撫著虎杖腦袋的手游移至他的耳朵及臉頰,才發現對方異常燙手的體溫。

  他稍稍拉開與虎杖的距離,摸上滾燙的額頭,虎杖還有些茫然的模樣,似乎沒意識到身體的異狀。

  「你發燒了。」七海篤定地道。

  「……唉?」虎杖學七海摸著自己的額頭,只覺得比平常更低溫,疑惑地思考七海的判斷。

  七海擔憂地問:「什麼時候開始的?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虎杖不大確定地搖了搖頭,要說不舒服的話,的確從剛才開始就覺得特別冷?

  七海決定趕緊再叫一趟計程車:「我們先回去吧。」他將西裝外套披在輕微發顫的虎杖身上,伸手環住他的肩膀緊靠自己。虎杖還有些搞不清楚地頭靠著七海,並且似乎驗證了七海的說法,不停發冷的滾燙身體確實是發燒的特徵。

  方才的難受在七海的安慰下消停許多,眼睛和鼻子只剩些殘留的液體。虎杖才發現因哭泣而腫脹的眼睛十分不適,發燒造成的疲倦令他全身無力,因為胸悶而得更用力呼吸。

  他記得沒多久計程車就來了,七海又對他說一次:「我們回家吧。」虎杖上車後便緊閉雙眼,又因為車子的晃動沒辦法真正睡著。他枕著七海硬梆梆的肩膀,聞著帶著汗的體味,那其實稱不上舒服的味道,卻讓虎杖情不自禁地將頭埋了過去。

  七海沒有意義地搓揉著虎杖的肩膀,一下又輕撫他的頭髮或頸項。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被當成小動物一樣,小心翼翼地被疼愛著。

  回到家以後的記憶有點模模糊糊。他在七海的建議下洗了熱水澡,擦乾身體、頂著濕髮回到房間,立馬躺上床的虎杖打算就此入睡,直到七海走進房間,不發一語抬直虎杖的身子坐穩,打開吹風機,熱風吹打在發疼的腦袋上很舒服,沒多久虎杖便頂著乾爽的粉色短髮倒去。

  或許是他的免疫系統開始奮力與病毒搏鬥,虎杖接下來只能癱在床上,也無法思考太多整晚下來發生的事。只記得娜娜明好像著急一翻才找到他?明早要跟他再道個歉……

   即使反常地穿著長袖,緊蓋棉被,抱著巨大的娃娃取暖,由內而外的寒顫還是讓虎杖止不住發抖。明明身體一向很健康,偶爾生點小病也總是飛快地痊癒,沒料此次沒由來的發燒卻格外折騰人。他想起佐佐木講的那些後遺症例子,難不成真的這麼靈驗?

  不曉得是不是退燒藥的效用沒那麼快,身體的發炎狀態遲遲沒有好轉,欲裂的頭疼和像在燃燒身體一樣的體溫逼得他無處可躲,耐不住無謂的呻吟:「娜娜明……」他希望自己小聲地喚著,說不定七海能聽到他的呼喚,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虎杖又一邊忍著頭痛一邊潑自己冷水,那種奇蹟剛才已經發生過了,天真也該有個限度。

  然而神奇的是,七海似乎為了繼續守護他的天真,輕聲推開房門,躡腳地靠近虎杖,摸了摸額頭確認對方的狀況。

  虎杖艱難地翻過身,看見七海疲倦但溫柔的神情,又沒忍住自己的任性:「可以……留在這裡嗎……?」

  七海沒有任何猶豫:「好。」他鑽進虎杖的被窩,將對方從拳擊熊那攬過來,緊緊抱在懷裡。

  洗過澡的七海散發著清爽好聞的體香,虎杖安心地閉上眼,發著燒的身體依然令他不好受,七海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背,虎杖覺得自己像個只有五歲大的孩子,怕噩夢拜訪而需要大人的陪伴,慢慢地進入夢鄉,沉沉地睡了一覺。

  直到早上睜眼醒來時,七海始終沒有鬆開抱著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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