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盡情喧鬧。

　　「尖酸刻薄的學弟。」五条劈頭便如此道。

　　他們是參加同一個社團認識的，五條對七海的第一印象是小眼睛、結屎面等簡單粗暴的標籤，講話明明用敬語卻老讓人刺耳的後輩，而七海素來也不喜歡五条這種舉止輕浮的類型，所以起初他們是兩看相厭。

　　七海雖然很有禮貌，但冷冽的個性難以親近，因此如果碰巧遇到他的話，七海總是孤身一人獨處。

　　當時唯一和七海比較頻繁往來的，是同社團又同班級的灰原雄，開朗樂觀的個性基本跟誰都處得很好，大概因為長時間在班級與社團相處的緣故，他們就成了在學校裡最親近的同伴。或許是與灰原相處久了，七海受到了些影響，變得更容易交流。

　　不過五条並不是在高中時和七海進展到更進一步的關係，而是讀了同一間大學才卸下前後輩的約束。儘管不是同一科系，因為舊識的關係才持續保持聯絡，這時的七海已經磨得比較圓滑了。

　　虎杖一直沒有向七海詢問過灰原這號人物，他總覺得當面問七海會很失禮，現在是個好機會，卻得知了令人震驚的事實。灰原在高三那一年因交通意外去世了。

　　五条猜這件事可能讓七海打擊不小，他會用猜這個說法，是因為後來七海從未再提起任何一點有關灰原的事情，哪怕一字一句，儘管他從沒看過七海為了灰原表態過一絲情緒。

　　虎杖好像理解為何七海對灰原的事總輕輕帶過，明明是重要到珍藏著十多年的書本與相片，卻惜字如金地連多提幾個字都覺費力。可虎杖知道，七海跟他一樣，會倔強地把最悲傷的片段藏在心底，最好誰都不要察覺。

　　在居酒屋結束後，五条領著兩人在人潮只增不減的歌舞伎町裡遊逛，他問順平看了什麼電影想來歌舞伎町，對方答道：「歌舞伎町二十四小時愛情摩驖。」

　　「還以為是天氣之子呢，話說回來那部是限制級的吧。」

　　五条讚嘆順平看了不少超齡的電影之餘，聊起了這部作品的內容，虎杖從來不曉得五条對電影也頗有研究，兩人很熱烈地聊到虎杖聽不懂的深層意涵，果然順平的思想比虎杖預期得要超齡與細膩多了，而且比起商業片更喜歡藝術片，虎杖常常很難在藝術片的範疇和順平進入到同一個頻道，他有點羨慕和順平聊開的五条，他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沒能滿足順平想與人高談闊論電影的慾望。

　　五条大概注意到不小心被冷落的虎杖，適時地和順平結束話題後，拋出了他認為虎杖會感興趣的話題：「七海以前很常來這附近哦。」

　　這的確成功吸引虎杖的注意力：「娜娜明？」他有點詫異地若有所思：「他喜歡來這種地方嗎……？」

　　「當然不喜歡，」五条道：「但以前的公司在這一帶，很常來這裡應酬，他大概再也不想踏進歌舞伎町了吧。」七海的酒量可能也是這個時期練出來的。

　　這麼說來，虎杖的確也注意到身邊來來往往的群眾裡為數不少是身著西裝的上班族，如果是七海的話這個時間點他一定在家。

　　所以娜娜明在東京的時候很常喝酒嗎？這邊也有很多小姐陪酒助興的店吧？會去那種地方嗎？

　　虎杖想像著穿著西裝的七海在隨時會被隱沒的人群裡穿梭著，應酬的話身旁應該會有同事或上司同行吧？雖然總是不可一世的高冷模樣，又很意外地能放下身段融入社會，儘管心裡有滿肚子怨言，依然會好好遵守不成文的社會禮節。

　　他還得知了五条第一次約七海喝酒是在比較高檔、很有情調的酒吧，可能自那時起七海就喜歡上可以安安靜靜喝酒談天的場所。

　　歌舞伎町是越夜越熱鬧的地方，五条看了看時間，不打算讓兩個小朋友逗留太久，於是送他們回旅館附近，並且像七海那種囉嗦的大人一樣叮囑他們早點睡、晚上盡量不要再出門，明天出門玩小心點等等。

　　兩人洗過澡後躺上床才發現近乎精疲力盡。他們住的是男性房舍的雙人床型，在一個小小的隔間放置一張雙人床，簡單地設置了照明燈和插座，就是一個能休息得很舒服的地方了。隔間之外傳來同房其他人的打呼聲，他們用著好像隨時會睡著的力氣交談著。

　　「在這種地方生活久了好像真的蠻累的……」虎杖想著七海講過的：「到哪裡都是人。」虎杖本身喜歡熱鬧，對他說即使人山人海並不是什麼惱人的問題，但和七海相處久了，他明白七海是非常需要安靜獨處的人，因此不難想像他在這裡待久了會感到疲乏。

　　順平附和著：「嗯，我也這麼覺得。」大家馬不停蹄、卻像是找不到目的似地四處奔走，和他看過的許多以都會為背景的電影類似，繁華無比的城市卻感受到偌大空虛。

　　「抱歉，順平……我好像一直自顧自地講自己想聽的話題。」直到要離開居酒屋時虎杖才發現，他們幾乎談論著不在場的七海。

　　「沒關係，我覺得很有趣。」就跟看電影一樣，用第三者的角度聽故事對順平而言從來不無趣。「七海先生不太聊自己的事情嗎？」

　　「嗯……雖然問了也會好好回答，但大多時候很輕描淡寫。」至少五条今晚分享的內容對虎杖而言還算陌生，儘管七海已經跟他提過一些，從他人口中得出的版本還是有些不同。虎杖此時才意識到，對於同居人，果然沒有想像中的熟悉，沒有他以為的了解。

　　「看得出來他是很注重隱私的人，」順平道：「反觀我媽就很喜歡說她年輕時怎樣怎樣，光跟我爸的戀愛故事就聽了不下十遍。」尤其喝過酒更停不下來。

　　聽得出來順平是想發點牢騷，虎杖卻有點羨慕對方：「唉——挺不錯啊。我就很喜歡聽爺爺憶當年勇，而且每次版本還不一樣咧。」想到以前爺爺在孫子面前吹噓，卻老是忘記前一次的說法而出糗，虎杖會適時吐槽爺爺又在扯淡，仍會津津有味地聽完。

　　虎杖問順平明天想去鎌倉的原因，也是因為看了電影的關係，加上他們居住的地方離海邊有好段距離，對於海這個景色稱得上陌生，因此想藉這個機會看看海也不錯。

　　「啊，我看過，跟娜娜明一起。」海街日記，前陣子他讓七海挑選感興趣的片子一起觀影，是一部講述親情的電影，沒有酷炫逼真的視覺特效，沒有緊張刺激的打鬥場面，是一部就算把票根交到他手上都不一定會進影廳的作品。但七海喜歡，所以虎杖非常認真地欣賞完整部片子，就怕影片結束擠不出任何心得跟七海閒聊。「娜娜明說過以前會坐車到那裡看海。」

　　本來想開點別的話題，又不知不覺回到七海身上。虎杖想他是該克制一下，或許因為來到七海以前生活過的地方，今晚虎杖特別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