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盡情喧鬧。

　　將書櫃全部整理過一遍後，從窗外灑進書房的日光已經是柔和的暖橙色，七海把有點重量的紙箱靠在牆邊，決定明天到二手書店賣掉。

　　他來到廚房準備晚餐，依照虎杖教過的步驟和技巧完成一人份的料理。雖然並不會難吃，但和虎杖做的比起來就是少了點味道，不曉得烹煮的過程中漏了什麼細節，麻煩的是並沒有正確的食譜可供參考，除了爺爺親手教會的料理，剩下的是虎杖找了烹飪的書籍參考或上網看影片，但虎杖通常不會完全照著教學走，跟很多家庭主婦一樣會料理出自己的秘訣。

　　七海決定虎杖回來再好好請教這些，收拾乾淨後打算稍微看點書再去洗澡，回到房間時才注意到手機傳來的訊息，是虎杖已經抵達旅館的消息，還附上了旅館的照片。他叮囑過虎杖隨時跟他報平安。再往下滑有虎杖、順平和五条的合照，五条今晚與他們會合後會短暫地當個嚮導，比起兩個小孩獨自在人、身、地不熟的地方遊逛，有個成年人在旁邊還是令他放心不少。

　　「回到旅館打給我，注意安全。」七海簡短地打了一行字便回傳過去，虎杖秒讀後立即傳了ＯＫ的手勢。

　　「是七海嗎？」五条看虎杖從剛才開始積極地回覆訊息而問。

　　「嗯，娜娜明說要隨時跟他報平安。」

　　五条忍不住笑了笑：「哈，還是真越來越有老爸的樣子呢。」

　　虎杖聽不出來五条是在調侃還是稱讚：「是這樣嗎……？」雖然以家庭關係來比喻，父親或許是最貼近七海的形容，但虎杖總是不喜歡這種說法。

　　一旁的順平附和道：「七海先生的確把悠仁視如己出吧。」

　　「嘛，確實是……」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七海不知從何而來的大愛。

　　待虎杖收起手機，五条便立刻領著兩人開始東京的夜生活，首先是填飽肚子：「好啦，少年們，接下來想去哪裡、想吃什麼，五条老師請客！」五条習慣性地用平常當老師的口文說話，他帶的學生就是虎杖順平的年紀，很擅長跟高中生相處。

　　虎杖馬上舉手：「居酒屋！」

　　五条愣了下，意外從虎杖口中聽見這個答案。他在想是不是該打消虎杖想提早探探成人世界的念頭，因為他不想事後七海得知的話被劈哩啪啦念一頓，但順平接著：「我想去歌舞伎町。」

　　這兩人好像早就決定要走這個行程，所以才會選擇在這一帶的旅館下榻嗎……？

　　五条傳了幾張夜間的淺草街照片：「就跟七海說我們去淺草吧。」要虎杖用這幾張騙騙他。

　　五条讓兩人跟緊一點，不管誰搭訕無視就對了。入口住的拱門大大地寫著歌舞伎町，儘管不論在新宿的哪裡都很熱鬧，但歌舞伎町裡的人口密度和拱門外有著明顯的差距，各式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閃得虎杖連閉上眼都有色光的殘影。

　　壅擠的人潮中有不少講著非日語的外國觀光客，街邊的外場店員扯著嗓門喊著拉客的口號，也有不少湊近身邊直接交談的店員，這讓虎杖和順平比較棘手，雖然照著五条的方式盡量無視，但或許他們看上去就一臉涉世未生的模樣，很容易被拉客的店員給盯上。然而比起他們種乳臭未乾的小鬼，五条所經之處幾乎沒有不主動向他攬客的店員，也有人牛郎店直接上前遞名片並詢問對公關的工作有無興趣，上前與他搭訕的女性也不少。五条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禮貌的笑容之下不斷重複著近乎反射性道出的拒絕。據五条的說法，因為今天還帶著他們兩個，前來搭訕的人比平常少些。

　　對於五条的外表，虎杖還小的時候只覺得：「是個長相漂亮的大哥哥。」長大了才發現還真不是普通的俊美，就連順平剛見面時都小小地讚嘆了下，說他看過的無數演員都沒有這種美貌都不為過。

　　五条領著他們在眾多居酒屋中選擇了空間較為明亮、寬敞的店面，但因為幾乎滿座的關係還是顯得擁擠。店員帶他們到角落的四人座，五条翻開菜單遞到兩人面前，要他們不用在意金額盡量點，並特別囑咐不可以點酒。

　　「五条老師真是乾脆呢……娜娜明一定會堅持這種地方成年再來。」虎杖轉頭望了望四周放聲談話而顯得吵雜的成年人，空氣瀰漫著食物的醬油香氣並混雜著酒精的氣味，虎杖覺得即使不用喝酒，聞著聞著就會醉了。

　　「那傢伙在很多地方都很死板嘛，現在就連高中生也會來居酒屋。」五条常常聽班上學生下課要不要在居酒屋聚會，其實只要不喝酒的確無傷大雅。

　　「七海先生知道會罵你嗎？」順平印象中的七海是個脾氣很好、很有教養的人，但總覺得生起氣來肯定會很可怕。

　　「是不會罵人啦……但開始碎念就停不下來也很麻煩……」如果像爺爺那樣破口大罵，對虎杖而言還比較輕鬆些。

　　五条贊同著：「我懂我懂，他呀平常想法都藏在心底，不小心打開話匣子就會像機關槍一樣咄咄逼人。」是七海從高中開始不曾改變的習慣。「放心啦，被他發現的話第一槍一定是朝著我開的，來點餐吧！」

　　五条看虎杖和順平含蓄地點了幾樣定食，又跟店員講了一堆菜名，沒多久店員便用很短的時間一盤盤將所有餐點塞滿空間不大的木桌。虎杖和順平點了可樂，五条的則是氣泡飲料。順平見五条杯裡裝的是一般的碳酸飲料，便道：「五条先生想喝酒的話沒關係的，不用顧慮我們。」

　　對方笑著說：「沒這回事，我不喜歡喝酒。」但如果是甜酒的話他會喝。

　　虎杖問：「咦？為什麼啊？」這還是他頭一回見表明不愛喝酒的大人，在他的印象裡好像只要過了法定年齡，大家都會自動添增飲酒這項嗜好。

　　「我討厭苦澀的東西，一點點都不行。」這點常讓五条在教師間的應酬時成為堅持不碰酒精的異類。

　　「這樣啊……」對酒一無所知的虎杖不能理解五条說的苦澀是什麼意思，但他也不喜歡苦的東西：「就算如此還是很多人喜歡喝酒呢……」

　　順平娓娓地解了虎杖的疑惑：「大概是因為意識變得模糊、還有體溫上升的身體會讓人覺得輕飄飄的吧。」

　　五条聽著認為挺有道理，又覺得這話從順平嘴裡講出來好像哪邊不太對勁：「你喝過酒？」

　　發現不小心順著話題發表感想的順平有些尷尬地承認：「以前媽媽有段時喝得比較兇，實在有點好奇為什麼要一直喝，就偷拿了一罐試試……」順平爸爸剛過世時，吉野凪很常飲酒澆愁。與其說順平好奇酒喝起來是什麼味道，或許他只是更想知道酒精是否真能減輕媽媽的痛苦才決定嘗試。

　　虎杖首先不是訝異順平會喝酒，或對未成年飲酒這件事做出評論。畢竟他自己都會打小鋼珠了：「好喝嗎？酒。」

　　順平想了一下下，他不希望虎杖對酒精產生太多興趣，於是道：「不好喝，可樂好喝多了。」虎杖一直喝可樂就好了。

　　「說起來娜娜明好像也不喝酒……啊、謝謝。」虎杖拿起店員送上桌的烤雞肉串吃著。

　　「嗯？怎麼可能，」五条一邊咀嚼一邊說：「比起啤酒，七海還比較喜歡威士忌那種烈酒呢，而且在東京的時候好像很常應酬，酒量應該很不錯才對。」

　　這樣的是虎杖從沒聽過：「唉？可是我從來沒看過他喝酒，家裡的冰箱連啤酒都沒放過。」

　　「或許是避免讓你接觸到酒吧？」順平猜測著，他一直都有從虎杖口中聽聞七海的細心謹慎。

　　虎杖覺得順平說得不錯，他的確是那種產生興趣就會一試的人。如果七海其實喜歡喝酒，卻因為他而不得不收起這項喜好，虎杖會想著自己是不是常令七海無法隨心所欲。

　　當小孩子好麻煩，他心裡哆嗦著。

　　虎杖忽然想到什麼，望著剛剛告訴自己所不知曉的七海的五条：「五条老師是娜娜明高中的學長對吧？知道很多娜娜明的事嗎？」

　　「知道很多嗎……？如果七海沒怎麼跟你提過的話，應該會比你清楚吧。」他看虎杖突然來了興致，猜七海肯定沒聊過太多。

　　虎杖從最基本的問起： 「娜娜明高中是怎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