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盡情喧鬧。

　　擔心自己這一跌會引起七海注意，虎杖連忙起身。然而與對方對上眼時，他就知道自己的憂慮已經無用了。還是認命吧。

　　身著一襲黑衣的虎杖出現在墓園之中，七海一時間居然還思考著，有沒有他還在做夢的可能性？

　　然而眼前的虎杖知道自己發現了他的存在後，並沒有急著逃開，這才讓七海頓時湧起的緊張緩緩消散。

　　確定了面前的虎杖為真實存在的人物，七海心裡滿是疑問。虎杖為什麼會在這？是一路跟著他來的嗎？

　　虎杖面有難色：「娜娜明、那個、我……」他根本沒有任何合理的理由能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七海只沉默一下下，他的訝異很快便消化掉了：「過來吧。」說起來虎杖跟了一整路，他居然都沒發現，到底是這孩子太會躲藏，還是他變得遲鈍。

　　虎杖吞了吞口水，慢慢上前，儘管七海依舊面無表情，但他猜總會有幾分火大吧？虎杖決定第一句話還是好好道歉為先：「對不起……」

 　　「你的確該道歉，跟蹤別人是不對的行為。」七海平靜地道：「不過我沒有生氣，你不用太緊張。」

　　虎杖不曉得該鬆口氣，還是把皮繃緊點。雖然他清楚七海一直都很坦誠，但也許還是會有說假話的時候？

　　兩人氣氛十分尷尬，虎杖覺得他沒有立場再多說任何一句話，眼睛不曉得該看哪，只好盯著灰原。

　　沉默了一會兒，七海先打破安靜：「從這裡開始好，為什麼要偷偷跟來？」

　　直覺告訴他要跟上來啊——這種抽象又不負責任的說詞娜娜明肯定不領情的。

　　七海見虎杖似乎在認真思考回覆，於是放寬標準：「第六感之類的也行。」這孩子腦袋平時怎麼運行的他還不清楚嗎。

　　「嗯，第六感。」不打算繼續糾結的虎杖欣然踏下了七海給的台階。

　　「你的第六感告訴你什麼嗎？」

　　虎杖看著那束雅素的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幕前，他不想把剛剛那膚淺的猜測給說出口：「……可能……跟誰有約吧……」因為他滿腦子都是戀愛思維，才會一個勁地只往愛情的方向思考。

　　虎杖下意識地捉了捉衣服下擺：「因為……娜娜明很少有不想告訴我的事情，雖然人本來就會有自己的隱私……」虎杖越講越心虛，原本就是因為理由很不正當才要偷偷來的。不過想想，關於灰原，七海從來不正面告訴他太多細節。

　　七海呼了很長一口氣，聽起來就是在嘆氣，虎杖可能感覺不出來他是勉強接受個說法，或是單純感到無奈。

　　「昨天晚餐的時候，我的確思考過該不該和你說這件事。後來想想還是我自己來就好了。」畢竟虎杖原本是要跟朋友出門玩的，雖然不認為他會因此被影響。

　　虎杖只敢用餘光觀察七海，他們兩張臉都面向灰原，好像在告解似地。如果灰原真的站在這裡，一定會尷尬地笑著。

　　「……我希望你告訴我。」虎杖娓娓說著：「娜娜明也陪我度過了爺爺的那段日子，火化、下葬的時候你都在旁邊。雖然灰原很久以前就過世了，不過掃墓這種事，我還是可以參與的吧？你不也跟我一起掃了爺爺的墓？至少……我以為我們應該可以一起面對這些吧……」

　　虎杖難得明確道出自己的想法，因為他講得真摯，七海反倒有點愧疚起來。  

　　他還沒辦法不把虎杖看作小朋友看待，只覺得要好好保護他、盡量不讓他接觸到七海所認為的這個年紀還不應該面對的事，明明這孩子比七海在同樣年紀時早熟多了。

　　也有可能他只是想一如既往地，讓灰原一直獨留在他心底就好。

　　如果有一天，他和某個人一起來掃灰原的墓，他應該會跟那個人講很多灰原的事情，也許他會告訴對方，其實灰原就是他的初戀。

　　因為那個人肯定是進到他心底很裡面的地方，才能陪七海一起走回這一段最深刻的記憶，至少七海是如此認為。

　　昨天他一度思考也許那個人是虎杖，他猶豫是否要帶虎杖一起來掃墓，最後還是退縮似地放棄這個念頭，他決定還是獨自面對就好。

　　沒料到的是虎杖仍主動跑了過來，就像當年他沒想過未曾謀面的小男孩站在門外等著他開門，虎杖總是輕易打破七海與人之間的界線，最微妙的是七海一次又一次地認為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如同此刻虎杖沒有實質意義上取得七海同意，還是擅自打開他最深處的門扉，七海依舊覺得不是什麼壞事。

　　他轉頭望向虎杖，男孩僅存的餘光嚇得趕緊從七海身上別開，他怕對上眼會讀到七海少見的不悅。

　　不過他只聽見七海平時和他聊天一樣的語氣，看來沒有生氣並不是隨便說說：「我們是高中才認識的。」

　　七海不知道到底該從哪裡講起灰原，他跟虎杖講過一些灰原的過去，但從來沒有提到他已經過世。

　　七海總認為，如果哪天他做好打算告訴虎杖，至少會像個置身事外的說書者，穩穩地按著起承轉合的順序，然而此時七海脫口而出的話比腦袋想得還快，好像自己似乎有點兒急著把一切都告訴對方。

　　「剛才跟我說話的女生，有見到嗎？」

　　虎杖點頭，他還記得很清楚與他相視而笑的女性的樣貌。

　　「她是灰原高中的女朋友，不過我跟她實際上沒有很熟就是了。上次見面是兩、三年前掃墓時遇見。」

　　在那之前，七海最後一次和真宮講話，就是畢業典禮的那通電話，他和真宮的聯繫只建立在灰原的前提之上，這點認知大概雙方都很清楚，所以真宮之後就消失在七海不算長的人生裡。七海一直不太曉得失去摯愛的真宮過得如何，但剛才短暫的寒暄中得知，她好好地在沒有灰原的世界裡努力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和喜歡的人交往、結婚、組成家庭。

　　「以前有段時間我很討厭她，雖然她根本沒做錯事。」

　　虎杖知道為什麼，喜歡的對象跟別人在一起，沒有人樂見的。

　　七海繼續：「剛開始我也不喜歡灰原，只覺得這傢伙又吵又煩，誰不好相與，偏偏纏上我。」

　　「不過纏著纏著，也就習慣了。」

　　「習慣之後，就喜歡上了。」

　　七海很平靜地說出喜歡兩字，可能他剛剛才明白，這種事早就沒必要無意義地藏著。

　　虎杖輕輕嗯了聲，雖然意外七海居然親口告訴他，又沒太多訝異地接受了。大概他其實也一直在等待這天吧。

　　「……現在也還是嗎？」虎杖終於問了他最在意的事，話音裡夾著十分細微的顫抖。

　　不曉得有沒有過去幾分鐘，虎杖只聽到微風摩娑過矮叢林葉，他仍耐心等待七海劃破沉默。

　　「我想……沒有了吧。」七海思考得謹慎：「我只是不會忘記喜歡過他這件事。」只是太過沉浸灰原帶給他那短暫的三年，期待每天與另一人相會而提起對生命的熱忱，他走不出來只因為這份心情太美好太令人懷念。

　　七海不知不覺開始繞著灰原轉，他很清楚人終將孤獨，以自己為原則活著才不會迷失自我，卻在灰原進入他的人生後，逐漸變成曾經最不想成為的模樣。為了他人而活的模樣。

　　灰原不在以後，他又該為誰而活。

　　七海微微側頭望向身旁的虎杖。

　　「呃、我臉上有什麼嗎？」虎杖察覺了七海的視線，也看到淺得會令人懷疑是否為錯覺的微笑。剛才的氣氛不是很沉重嗎？怎麼沒由來地笑了？

　　「沒什麼。」七海看了一眼灰原，沒多做留戀：「差不多該走了，要上個香嗎？」

　　「啊、好啊。」都特地來到這兒了，就算不曾謀面好歹致意一下。虎杖點了根香，小心安插在香爐裡，雙手合十，像在許願地對灰原道：「希望你下輩子長命百歲。」身後的七海不小心為了這孩子的純真和善良笑了出來。也許跟虎杖說得一樣，下輩子灰原能把這一世來不及經歷的部份都補回來吧。

　　「晚餐吃外面吧，你想吃什麼？」七海問。

　　「拉麵！我們家附近開了新的拉麵店，你知道嗎？」虎杖滿懷期待地說。他早就計畫好要拉著七海一起嘗鮮。

　　「沒印象，就那裡吧。」

虎杖偷偷跟來掃墓這一段也算是蠻早之前就想好的，為了呼應前面七海做過的夢。但是要怎麼好好利用這個安排，也是一邊寫才一邊慢慢想，我想讓七海在這裡走出灰原的過去大概是一個很好的時機，而且一定要有虎杖陪在旁邊。

我一直很喜歡為了某個人而活的意念。雖然一個人七海也能過得很好，但意料之外的人闖入他的生命了而無法自拔，我覺得人就是如此容易地變得脆弱，容易依戀美好的事物而難以走出。如果沒有虎杖，也許這裡的七海會一直停留難以前進。

其實我有想過是不是該在這裡完結，因為寫到這裡感覺一切還蠻美好的，很適合ENDING，不過到這裡一來太過開放式結局，兩人之間的情感都沒好好交代，二來其實虎杖的部分還沒有做結束（七海也還有一些），所以後面還會有一些內容。畢竟都寫進大綱了，沒有產出來也很可惜啊XD

謝謝大家看完落落長的文章和後記，一樣希望各位會喜歡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