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盡情喧鬧。

就算是畢業旅行也沒有像這樣興奮到睡不著覺，不過月島也沒有為那種事而失眠過，對他而言一群人一同出遊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反而覺得麻煩。

他甚至深怕一早醒來，昨晚山口曾到家裡的事情其實都是自己在作夢，所謂心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其中的細節記得清清楚楚，不如夢境那般斷斷續續。

所以這是真的嗎？

他和山口，開始交往了嗎？

月島半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抬起手，看著未戴上眼鏡而模糊的肉色影子。

昨天和山口牽了手、接了吻。

天啊。

他現在超開心的。

醒來後躺在床上幾分鐘的月島，才想起今天排球部的晨練。以全國為目標的隊伍，進入長假後就是一連串不間斷的訓練，過兩天就是大家都期待的東京合宿，但那一份期待並不包括月島。

太麻煩了啊，和一群熱血男兒同住一個屋簷下，尤其這次的體育系男孩還多了好幾間學校，總共一百人座右的規模，不自覺會想退縮的情景。

「這次會和其他學校的人一起訓練，總覺得好興奮啊————啊，抱歉，阿月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吧。」

……姑且還是可以期待一下吧，衝著山口這句話，應該說，講了這句話的山口。

移動了懶散的身體，下床梳洗的月島很快地打理好自己。雖然不是特別喜歡訓練，不論任何事月島都會留給自己足夠的餘裕準備，距離集合還有好一段時間，但慢慢走到學校也差不多了。

離開前發現玄關處多了一雙和他差不多尺寸的休閒鞋，那是明光的鞋子，大概凌晨那邊回到家，現在還在睡覺。吃完早餐只和家人打聲招呼後，月島就沒打算去打擾明光睡眠。

一個人在放暑假的上學路途，少了同校但互不相識的學生們一起行走，意外地讓月島感到些許冷清，不過在炎熱的夏天裡減少許多人氣也不算壞事。

並非平時的上學時間，他原以為會自己獨自到學校，沒想到過了轉角便撞見難得走在面前的山口，穿著烏野的練習服和短褲，以及前不久一起買的後背包，同個款式不同顏色。

他一直都不是瘦弱的類型，或許是運動的關係，原本就標準的身材更加結實，無害的長相和柔和的個性才會讓人的這名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孩一點壓迫感也沒有，只是在月島面前，要說有誰的身高讓他產生壓迫感的，到現在還沒出現過。偶爾發起火的媽媽倒是會讓他害怕。

他沒有像山口那樣，一見到人便在遠方呼喊著對方的名字易邊跑過來。月島逐漸加快自己的步伐，仍舊是符合他風格的從容走去，在聲音可以傳達的範圍內喚著對方的名字。

「山口。」

山口停下腳步轉過頭，微長的頭髮隨著離心力輕柔地飄了起來，僅僅一剎那。

和往常一樣，見到月島便毫不吝嗇展開自己的笑容，不過他其實對誰都是如此。「阿月，早安！」

要嘛不是今天陽光特別強烈，要嘛就是月島真的開始陷入所謂的戀愛，會使人盲目的那種。泛起笑容的山口似乎散發著什麼光芒似的……你大概真的正在失去理智了吧，月島。

「早。」他盡量也讓自己表現出和平常沒有相差太多的淡然，冷冷地說道。但總覺得山口一定看得出來他今天和以往都不大相似，究竟是哪裡不同，月島也沒辦法描述。

「好熱啊，體育館裡面現在一定很悶。」山口很自然地開啟了今日的話題，那一成不變的態度讓月島感到安心。「阿月不喜歡曬太陽對吧？很容易曬傷呢，但好像沒看過你曬黑。」

「很快就白回來了。」正因為皮膚白所以容易曬傷。「說起來，你很容易曬黑吧？」山口的膚色不算很黑，但只要進入夏季，即使沒有刻意日曬，也會呈現輕微的小麥色。至少看起來蠻健康的膚色。

「對啊，」他邊說邊撩起左手臂袖子，衣服遮掩的部分和曬著太陽的皮膚已經有明顯的色差。他的手臂也很結實，雖然還是偏纖細的體型，什麼部位該有的肌肉都漂亮地練出了線條。除了臉以外，山口身體各處都散布著或淡或深、大小不一的雀斑，手臂上也有。「聽說愈曬雀斑會愈深呢，真麻煩。」

「畢竟色斑會加劇嘛。」跟以前比起來，山口身上的雀斑確實一直是有增無減。「你討厭自己的雀斑嗎？」月島問。

山口稍微思考了下：「多多少少吧……小時候常常因為這個被大家嘲笑，自然不會喜歡。」隨著年紀愈大，到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因為山口的雀斑而對他予以歧視，但在眾人認為無暇才是美的時代，臉上有許許多多的斑點總是覺得有礙觀瞻。雖然介意著臉上的雀斑，山口卻從來沒做過防曬。

「我不覺得不好看。」不過老實講剛認識對方時的確在心裡想過這傢伙臉上的黑點好多之類的，幸好他都沒說出來。「很特別，那些雀斑。」

「…欸？」無法理解雀斑很特別思想的山口疑惑著。

「現在也有很多人喜歡臉上有雀斑的人，西方開始有不少因為臉上的雀斑而被認為是外型賣點的明星漸漸多了起來。」由此可知無瑕疵的臉蛋不會再是美的主流。

        聽見月島這麼說，山口對於雀斑的事情稍微再看淡一點。

「至少我很喜歡，你臉上的雀斑。」冷不防地這麼說了。

        太坦率的月島就連山口都很不習慣，而且喜歡雀斑這種事，從月島口中聽到還真是……難道說這是他的嗜好？

        「先說好這不是我的嗜好，只是因為你臉上有長雀斑而已。」好像山口下一秒要講什麼都預知的到的月島立即否定對方的想法。意思是他喜歡的是山口這個人，就算沒有雀斑還是會喜歡的意思嗎？

        「……啊哈哈，怪害羞的。」他並不是不知道該回什麼而草草下了斷句，月島在山口臉上看到淡淡的紅暈，雀斑周圍的皮膚本身就帶點紅褐色，只要臉紅起來就會很明顯。

        簡直是某種意義上的殺人工具啊，那些雀斑。月島頓時覺得整顆心都輕飄飄了起來。

        行人開始多了起來，但基本上都不是學生，也沒有認識的面孔，只要不是熟人，就算被看到兩個男人手牽著手也只會多瞥個兩眼吧？雖然不曉得山口能不能接受，月島還是願意頂著小小的風險，伸出了手————

        「哦哦！早啊！山口！還有……月島。」忽然從轉角騎著單車冒出來的日向第一眼便向山口十分朝氣的打招呼，隨後才注意到身高令人忌妒到無法忽視的月島。

        熟人。

        不、不算熟人，但至少是認識的人。

        你這矮子，真是會挑時間出現啊。月島心裡咒罵著。

        「日向！咦？平常是走這條路嗎？」

        「我妹妹這禮拜參加社區的夏令營活動，今天我載她，這條到學校比較順路。」

        「日向家離學校很遠吧。」

        「嗯，要繞過一小座山，不過騎腳踏車會快很多哦！」

        「欸————光是騎車過一座山就很累吧。」

        「可以當作訓練啊！我每天都騎得很開心！」

向來和誰都聊得開的日向跟山口，湊在一起也沒有太多不自在，月島只要負責在旁邊聽他們講話，偶爾吐嘈個一兩句話就好，需要他講話的時候非常少，所以即使多了一個日向也不會造成太多困擾。

        「時間還很早，要一起走嗎？」山口好意地問著日向。

        不行，不可以，怎麼可以，已經亂了好事別想繼續纏著，快點給我滾蛋。月島默默地對山口的提議強烈反對，但只顧著和日向聊天，壓根沒注意到後旁邊的月島散發著惱人的氣息。   

        「啊，不行，要是比影山還晚到，他一定會拿這個當作把柄，我先走了，再見！」想到他和影山之間的誰先誰贏的比賽持續到今天都沒有間斷過，日向的求勝心也在平日裡表現出來。和山口以及不怎麼喜歡但還是會好好打招呼的月島道別後，爆發力十足的雙腳踩著感覺很難騎得快的淑女車離去。以淑女車來說，那速度是挺快的。「每天騎著那輛車上下學嗎……？」騎著淑女車越過一小山丘的日向，山口不由得佩服他的體力與毅力。月島則是看著就覺得很累。

        礙事的傢伙終於消失了。

        望著日向那充滿幹勁的背影消失後，月島非常乾脆地牽起山口的手：「走吧。」並沒有詢問對方有沒有意願，像是原本就會這麼做一樣地自然。昨晚因為街上完全沒人的關係，山口才敢主動牽手，雖然現在還很早沒什麼人，但是……路過的人看見兩個男孩，而且身形都稱得上高窕的顯眼，很難不去注意牽在一起的手吧。

        他很意外月島原來也會像這樣不在意周圍眼光，用行動來向所有人宣示彼此之間關係的行為。

        他是一個，做什麼事都要帶著一股從容不迫、帥氣地完成的人，這就是月島的形象，也是他本身的個性，而且也有足夠的能力讓他辦到這件事。

        在山口的認知裡，月島是不冒險主義者，任何有風險的行動都會評估過利益得失，計算出最好和最壞的結果後，才會做決定。雖然他不知道牽手這件事有什麼風險，也曉得這不是什麼壞事而不能做的。

        果然還是，有點不自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