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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海在出門前替行李做最後的檢查,看了看手錶的時間,似乎是無法等到虎杖回家了。

  他老樣子傳了封簡訊告知對方外出的消息,便出發前往車站,搭上前往東京的新幹線,為明天一早開始拜訪客戶的工作做好準備。七海感覺這陣子都沒有好好和虎杖說過話,大部份只在通訊軟體相互報備彼此的行蹤。他們都在避免和對方交談。

  他帶了兩本書打算在車上或旅館休息時打發時間,結果上了車也沒心思翻開,只是靜靜地盯著窗外高速移動的景色,卻沒有任何一樣事物映入眼簾。

  七海不太確定自己的心情到底算不算平復下來,只是想起那天虎杖講的話,心頭仍會浮現不適的酸澀感。他明明知道虎杖說的多半是氣話,卻還是忍不住思考其中包含多少真實性,後來他開始自暴自棄地想,乾脆就依照那孩子的意思撒手不管好了,持續了幾天毫無交談的日子,真正冷靜下來後才發現他其實有在生氣。

  跟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較什麼勁啊……平常那些上司跟客戶在怎麼討厭也不至於讓他這樣……。

  七海在列車快到達目的地時才把書拿出來翻個幾頁,沒多久便下站前往休息的旅館。當住宿打理得差不多時,天氣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在想虎杖是不是已經回到家了,晚餐吃了沒有?這幾天睡得好不好?但他現在一句也問不出來,虎杖大概還不大想跟他說話吧。

  來到東京的第一天晚上,他跟五条約了個飯局。他們倆不曉得何時起進展至到了對方的居住地會約出來碰面的程度,以七海的標準而言,已算是難能可貴的交情。

  地點在五条推薦的一間家庭餐廳,理由是這裡的甜點特別美味精緻又豐富,以致七海抵達現場時,桌上已經擺著幾份甜品,五条正在享用這些甜食作開胃菜。

  「嗨!好久不見啊!娜娜明!」不論多少年過去,五条的情緒總是很亢奮,還沒開始講話七海就覺得累了。他到底為什麼要主動邀約?他傻了吧?

  「不准叫我娜娜明。」雖然早就習慣了,不過他可沒忘記這一切的起頭是誰造成的。當年就是因為這傢伙想看他出糗,跟一個天真的孩子開的無聊玩笑。

  五条一臉無辜地道:「唉——我還以為你很喜歡這個稱呼。」

 「就你不准叫。」七海倒是沒有正面回應。

  他一坐下來,服務上馬上上前點單,七海隨便點了店家推薦,五条在選完正餐後又單點兩項甜品。七海疑惑這個人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沒得糖尿病。

  前面閒扯幾句沒營養的對話才開始好好聊天,這是七海在成為虎杖的監護人後第一次和五条碰面,不出意料地果然先問起了這段日子的心路歷程。

  七海知道他一定很難避免這個話題,幾個月前他大概會很樂意分享,現在則不曉得該從何談起。

  「你們不是都有保持聯絡嗎?虎杖沒跟你提到什麼嗎?」說不定五条還比他知道更多虎杖的秘密。

  五条一邊講話,也沒忘了一邊吃手裡的甜點:「保持聯絡不代表天天通話啊,再說悠仁長大了,慢慢建立自己的生活圈,漸行漸遠是很常見的事。」

  七海有點意外五条如此雲淡風輕地道出這樣現實,還以為會有更多不捨。五条看似薄情,其實挺重情義。或許每年有那麼多被他指導的學生畢業,早就很適應了。

  「是有聽說加入了什麼靈異研究社,沒事還會去探險哩。」

   果然馬上就蹦出沒聽過的東西:「探險?試膽嗎?」雖然早就提醒過虎杖不要嘗試危險的事情,七海倒也沒天真到相信虎杖會乖乖聽話。

  「對啊,唉呦年輕人嘛,本來就愛玩,七海你就別太嚴苛了。唉對了,千萬不要跟悠仁說是我講的!」顯然五条也很清楚自己的大嘴巴。

  「我不會的,這些事我有心理準備,那孩子的個性我很清楚。」靈研社聽起來就是個絕對會去試膽的社團。「然後呢?還有什麼我沒聽過的?」也許是個機會趁現在打探虎杖還有哪些秘密。七海覺得自己好像能夠理解那些會忍不住探聽小孩隱私的大人們的心情,不是對於被瞞著實情而不悅,只怕在他不知情的狀況下虎杖是不是遇到了麻煩。想想他們每天在同個屋簷下生活,卻不見得比遠在東京的五条了解,不禁有些感慨。

  「嗯——我想想……班上同學跟他告白的事?」

  「這我知道。」那天虎杖還很謹慎地向他請教不傷人的拒絕話術,只可惜這方面他沒辦法給什麼有用的建議,畢竟只要不是接受很難不讓人傷心吧。

  「對方是個男孩子。」五条一口吞下一整顆大草莓。

  「……」又一個沒聽過的。七海無語地盯著五条,這傢伙一臉期待他會有什麼出乎意外的反應,七海不想讓他得逞。

  五条說風涼話似地:「真沒想到悠仁的行情這麼好啊——」

  七海喝了口桌上的檸檬水,五条猜七海一定希望手上那是杯烈酒會更好。七海抿了抿嘴唇:「的確是沒有想過。」那還真有點好奇對方是什麼樣的男孩子,同時有點失落虎杖沒告訴他的實情居然還不少。

  五条似乎猜到七海的想法:「不用太傷心啦,有所隱瞞也不代表迴避啊,只是覺得不坦白比較好而已。」

  七海若有所思地望向五条:「你對這個年紀的孩子很懂嗎?」

  這大概是五条頭一次被眼前不屑他多年的學弟認真請問,以致有些受寵若驚:「不敢說很懂啦,但猜點心思還行。再說我們都經歷過這個時期啊。」他多年頂著人氣教師的頭銜可不是浪得虛名。「怎麼了?難道悠仁也進入所謂的叛逆期嗎?」五条原本就像寶石一樣的雙眼,閃閃發亮得有些刺眼,一臉迫不及待聽八卦的模樣。

  對七海而言,五条從來就不是認真談心的好對象,連豬野都比他可靠多了。但如果要好好聊虎杖的事,似乎沒有比他更好的人選。

  七海思考得從何處談起,該隱藏多少透露多少,是不是要對實情作適度的改編。

  「你有被學生告白過嗎?」七海決定用旁敲側擊的方式進行。

  五条並沒有很在意七海跳過了他的提問:「學生?當然有啦,還不少哩!不過跟學生交往對老師而言百害而無一利,就算真的遇到喜歡的也只能忍痛拒絕……」若不是真心熱愛教育,他大概很有可能為了私慾成為狼師吧,這點五条很有自知之明。「難道說悠仁喜歡上學校老師?」他自然而然地推測出這個結論。

  「不,沒有。」

  「那不然?難不成是你被學生告白?你平常能遇到什麼學生?」五条剛問完,馬上就聯想到答案:「……悠仁說他喜歡你?」他的腦袋果然運轉得很快。

  七海無言,這傢伙猜得太快,他不想話題才開啟沒多久就承認這件事,然而他沒有立即回答的當下,五条也差不多明白了意思。「你肯定沒接受的吧?悠仁會不會很傷心啊?」

  「我什麼都還沒說,你自己倒是推論得很開心啊?」

  「你沒有及時反駁就表示我說得沒錯吧?」

  還真對了,七海心裡不悅地承認。

  「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你身上?世上果然無奇不有啊——」聽著五条一副看戲的口問,七海開始後悔向他傾訴煩惱。

  五条又逕自接續著:「這種事,說簡單不簡單,也不是多複雜的道理。」不過見他忽然又正經起來,七海姑且洗耳恭聽。「喜歡就接受,不喜歡就拒絕。做不成戀人就當朋友好好相處,感情問題最根本的解決方法不就是如此嗎?」

  「……你忽略太多現實層面的問題,不是所有困擾都能這樣解決。」

  五条立刻反駁:「的確,但大部分都能。你得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你不是最擅長了嗎?」這個人彷彿對世上的一切都有十足把喔。

  七海不可置信地皺了皺眉,他是沒談過多少戀愛,但也沒單純到能隨便唬弄。

  「那你怎麼想呢?七海。」

  五条清澈的水藍色瞳孔看得教人想別開視線,七海主觀上不是特別喜歡,那雙眼眸似乎總有能洞悉一切的魔力,七海最不喜歡被看穿的感覺。

  他的腦袋很少有組織不起語言的時後,即使在聰明又時常跳躍性思考的五条面前,要找到語詞應對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他是怎麼想的?

  七海只能反覆咀嚼這句話,遲遲沒有結論。他不是鑽牛角尖的人,然而他的思想卻如此簡單地被箝制住了。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最後竟然只能以反問的方式將問題丟回給五条,明明很清楚這個人大多時候的價值觀與他相去甚遠,又期待能聽到什麼他想要的答案?

  「就跟我前面說的一樣,喜歡就接受,沒意思就拒絕,這點你跟我的想法應該一樣吧?」

  「即使是未成年?」

  「當然啊,對我來只要兩情相悅,不管什麼身份都不是問題,但不能是我的學生就是了,真是討厭的法律啊——跟未成年的小朋友談戀愛感覺好刺激啊,說不定整個人都會年輕起來!」看著五条義正嚴辭地宣明危險觀點,若是平時七海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批評他,現在反倒有點羨慕對方總是一副不在乎周遭目光、堅定自身信念的態度。

  「說起來,你根本也沒什麼好問的吧,七海。你不是一向站在規則那邊嗎?既然是法律不允許的事情,有什麼好煩惱的?」

  是啊,除非不合理,七海從來都是遵循既有的規定,因為他相信有所規範才能一定程度地保障所有人。為了保護因年齡和經驗差距產生的權力不對等,才會設立法規保護這些孩子,去挑戰現有的規範可能會造成哪些後果,他很清楚。

  既然如此,幹嘛又想詢問五条的想法?  

  五条又一次沒等七海開口,嘴角上揚著曖昧的角度:「你明明知道我會講出什麼樣的回答,其實只是想聽自己想聽的吧。」他調侃道。

  七海持續著沉默。

  「七海你啊,喜歡不喜歡,該做不該做,一定能分辨得很清楚,對吧。」五条的聲音變得比平時再沉一些些,從耳朵慢慢鑽進腦袋裡。

  他後來決定不再看五条的眼睛,只是盯著桌面上只餘空盤的甜品。都這麼久了,還沒有服務生來整理。

  他是大人,虎杖是小孩,不正當的交往關係是絕對不可行的,是不該做的事情。

  他為什麼要對這種事搖擺不定?

  「……我——」

  七海不曉得到底算不算謹慎思考過後得出的結論。

  我大概也喜歡那孩子吧。他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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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祐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