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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十一月起七海加班的頻率高得驚人,據說因為進入年末的關係,這兩個月會特別忙碌,以致虎杖最近很少在家裡見到對方,必要時七海甚至直接在公司過夜。

  雖然七海要虎杖不必準備他的晚餐,也不用等他回家,然而虎杖還是會在客廳看著電視,直到眼皮快承受不住重量才會死心回房,有時螢幕看著看著,便聽著電視的聲音睡著,然後被凌晨回家的七海帶回床上。七海不厭其煩地念了幾次睡在客廳容易感冒云云,虎杖決定多帶一條毛毯。七海無奈,這不是他期望的改善。

  虎杖看著螢幕播著綜藝節目新春特別節目的預告,原本總是準時上床睡覺的虎杖,這陣子看了不少深夜節目,生理時鐘也逐漸改變。

  他只是想在閉上眼睛前稍微看一下七海而已,否則他會覺得,他這一整天結束得很沒意義。

  大概是還沒有經歷過七海忙碌加班的時期,加上天氣變得很冷,虎杖更容易沒由來地感到寂寞。

  他打開手機看著七海幾小時前傳來的訊息:「時間到了就去睡覺。」感覺得出來是祈使句的口吻,虎杖越來越有叛逆期青少年的模樣,把大人講的話當耳邊風。

  他繼續切著感覺沒什麼好看的電視節目,轉個不會無聊到讓自己睡著的頻道。

  

 

※※※


 

  忘年會這種陋習還是趕緊廢掉吧,即使已經不是基層員工的七海也沒改變過這種想法。

  原以為當上管理職後就不會遇到被沒品上司灌酒這種事,結果因為看不下去高層對新進的女員工一邊催酒一邊言語性騷擾而出面擋了不少酒,太久沒碰酒精的七海酒量大不如前,覺得腦袋快炸裂似地疼痛。

  爛透了,什麼公司,什麼老闆、什麼經理,都跟結束的忘年會一起消失好了,乾脆年後辭職隨便找份工作餬口。他開始不成熟地才心理咒念他一切的壓力來源。

  ……不行,他一個人就算了,當初就是為了別讓虎杖過得太辛苦才接受升遷,證券公司沒什麼好值得待,就是錢賺得特別多特別快。

  那孩子不知道睡了沒,明明再三叮囑過要早點睡,別老是等到三更半夜,怎麼唸都念不動,雖然體貼但某些地方特別執拗,讓七海有些傷腦筋。

  然而七海又矛盾地希望,當他打開玄關時,屋裡的燈可以亮著,然後那個死撐著睡意的孩子聽到開門的聲音後,又蹦蹦跳跳地迎接他回來。也許他工作了一整天,等的就是最後這幾分鐘。

  ……搞什麼啊……這種越陷越深的不妙的預兆。

  他又舉手按了按側額的太陽穴,緩解飲酒過量引起的頭疼,每一步走起來都有點兒吃力,又因為想趕緊回到家而勉強自己加快腳步。

  當他進到屋裡,便看見客廳的燈還惹眼地亮著,沒聽見電視的聲音。他本想虎杖終於學乖回房間睡了,結果對方只是把電視切掉,留著盞燈在沙發上睡著了。

  七海嘆了今天不知道第幾口氣。心想該不會這幾個禮拜他在學校也睡得兇吧,雖然早就從老師那邊知道虎杖是上課睡覺的常犯。

  他把公事包和西裝外套隨意丟在沙發邊,鬆了鬆領帶,打算把虎杖抱去他房間。要知道這孩子的重量沉得七海也覺得相當吃力,所以他要虎杖別睡在這。

  七海剛彎下腰,正在把虎杖調整成好施力抱起的姿勢時,虎杖因不小的動靜而睜開眼:「娜娜明……?」剛張開眼廉的視線有些模糊,但他很清楚這棟屋子會出現的第二人只有七海。接著他聞到對方身上的酒味,才想起來七海今天晚歸的原因是因為公司的忘年會。

   「喝了很多嗎?」爺爺酒喝多了也有這種味道。

  七海覺得虎杖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輕柔,不曉得是因為飲酒過量而產生的錯覺,或只是虎杖剛睡醒講話比較有氣無力。

  「……味道很重嗎?」七海問。

  虎杖又更靠近一些嗅著:「應該……還好吧?」問他這種沒什麼經驗的人實在說不準。聞起來有點兒刺鼻,虎杖可能覺得新鮮多吸了幾口,大概對他而言,只要是七海的味道,他都不會討厭。

  七海見虎杖坐直了身子,便不打算繼續將他抱起的動作,而是坐到沙發一旁的空位上,央仰頭讓脖子靠著椅背,歇息一會兒。他累得眼睛都不想睜開,虎杖感覺七海想直接倒過去一覺到天亮。

  「要睡的話直接去房間吧?」這下換虎杖催著七海別睡在客廳。

  「……我不想讓床單沾上酒臭味。」連他都嫌棄自己一身酒味,但他現在好像提不起力走去浴室洗澡,懶得一動也不想動就是這個意思吧。

  虎杖見七海沒有要離開沙發的意思,也不打算自己回到房間,便繼續坐在七海身旁。他們兩個都沒有興致把對方趕回床上睡了,乾脆就看看要待在客廳到什麼時候。

  虎杖靜靜地望著七海表露無遺的疲態,也想過搞不好七海已經昏睡過去,但還是忍不住開口想跟他講講話:「五条老師說過你喜歡喝酒,真的嗎?」如果沒反應就算了。

  七海沒睡著:「嗯,但我不喜歡跟別人喝。」應酬喝下肚的酒從不令他感到美味。他突然補了一句:「雖然以後大概很難避免,但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喜歡喝酒,喝過頭對身體不好。」這可能是七海頭一次無法以身作則說教。

  虎杖點點頭,但七海閉著眼看不到。

  「不喜歡跟別人喝的話,那買回來喝呢?」

  七海聽了搖搖頭:「既然不想讓你學喝酒,就應該從自己開始約束。」

  「我又不是小朋友,什麼該學什麼不該學我很清楚……」他懂七海的貼心,但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我知道你不會學,但潛移默化的影響很難避免的。還有,十五歲就是小孩。」七海特地強調這一點。

  虎杖猜七海大概不算喝得很醉,如果跟他那個喝醉酒便開始胡言亂語發酒瘋的爺爺比起來。只是說教的功力好像增加了些。他覺得七海什麼都好,就是太愛碎碎念了。

  「……是不是有我在,很多事情讓你變得絆手絆腳?」雖然他知道七海一定會說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像是?」七海問。

  「比如在家裡喝酒,或是帶朋友回來過夜……之類的。」虎杖越說越小聲,他一直想問問七海,但明白這個問題對於他們兩人之間的身分可能有些逾矩而藏在心底,也許沒有比現在更好問出的時機了,他決定就豁出這麼一次:「女朋友……什麼的……沒有嗎?」

  音量小得七海就算沒聽見也無所謂,然而七海的五感並沒有遲鈍太多:「我沒有女朋友。」

  這回答不算令虎杖太意外,而且或許正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那……沒有喜歡的人嗎?他鼓起勇氣繼續。

  七海沒有特別思考虎杖為何要問這些問題,但他很認真地想好好回覆。

  喜歡的人,自從灰原以後,他沒再對任何人動心,長久以來他是如此認定自己的情感。

  「……除了灰原,大概還沒喜歡過其他人。」雖然最近對這項認知逐漸產生動搖。

  虎杖聽過七海的自白,頓時間覺得心臟好像停止跳動。

  當他要開口說些什麼,脈搏才又猛地加速,微妙的緊張與酸澀感在他的心裡發酵。

  他說出了灰原的名字,卻沒打算和虎杖說明這號人物,逕自認定虎杖已知悉灰原的存在。雖然虎杖的確有耳聞,也明白灰原在七海心裡鐵定佔有特別的位置。只是他沒料到是如此特別。

  前面虎杖才想著七海應該沒有很醉,現在又覺得說不定酒精的效力早已揮發。七海自顧自地道:「有時候,我會後悔沒去看他最後一面,也許參加過他的告別式,就能說服我自己,灰原真的走了,而不是看著寫了他名字的墓碑,一邊想著明明下禮拜說好要一起上課這種混亂的想法。」

  就算每年都去掃墓,一年一年看著墓碑日曬雨淋自全新變為舊損,七海還是沒辦法想像,沒有了心跳的灰原是什麼模樣。

  「……算了,也許不是什麼壞事。」他嘴上講得豁達,卻似乎沒有真正釋懷:「至少我只記得他那張傻呼呼的笑臉,只記得他活著的樣子。」

  良久,七海像是想到了什麼,慢慢轉過頭,才終於睜開從剛剛一直緊閉著的雙眼,虎杖才清楚看見不曉得何時起佈滿著血絲的眼球,這讓七海看起來更憔悴。

  「你們兩個很像。」細長的雙眼堅定地盯著虎杖,他認為說話時看著交談對象的眼睛是基本禮貌。

  他從來不曉得,虎杖為了忍住不別開眼睛,得費上不少心力。

  七海連鼻尖都慢慢紅了起來,目眶似乎隱隱泛著淚,但並沒有掉下任何淚珠,只是呼吸變得比較深沉。

  他總是以為多年過去,時間早就替他療了傷,他可以平靜地回憶著灰原。

  這讓虎杖看得難受,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靜靜看著與脆弱無關的七海竟也慢慢被這兩個字給侵蝕。

  七海一語不發,緩緩傾近虎杖,一隻手毫無由來地撫上虎杖的臉頰,項是想藉著觸摸確認什麼一樣。虎杖動也不敢動。七海從來不會隨意觸碰他人,尤其這輕撫對虎杖而言,帶有曖昧意味。

  七海力道很輕,指頭所經之處輕輕刮搔著虎杖的肌膚,臥蠶、鼻翼、嘴角,慢慢來到頸項,指尖傳來虎杖跳動得厲害的脈搏。他或許知道為什麼。

  七海總掛著嚴肅的眼神此刻只有滿滿的溫柔與深情,豪不羞澀地凝視虎杖。他仔細端詳虎杖日益成熟的臉蛋,又覺得自己剛剛講得好像不大正確。

  他們兩個長得不像。

  只是他們都很愛笑,笑得純真,純真得有點傻氣,但七海就喜歡他們這個樣子。

灰原這輩子都這麼笑著的,他貪婪地希望虎杖也不要有所改變。

  對,他喜歡……

  七海逐漸將重量往虎杖身上壓去,像是把自己整個人交給對方似地,沉沉地抱住他。虎杖厚實的腰身被七海粗壯的手臂緊緊摟著,彷彿再也不會放開,小心翼翼地像是怕虎杖溜走,跟他發燒那次一樣。

  七海頭抵著虎杖的肩窩,緊靠頸項的鼻子很緩慢地呼吸,全都是虎杖的氣味,他第一次這麼清楚虎杖身上的味道。嘴唇碰觸的地方傳來比剛剛更強烈的脈搏跳動,他抿了抿唇瓣,皮膚輕微的擠壓令虎杖有種被親吻的錯覺。

  「娜娜明……?」虎杖輕聲的叫喚帶著顫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但不敢輕舉妄動,怕一不小心會破壞現在的平衡。

  七海濃厚的酒氣刺鼻地灌進虎杖的呼吸道,他理解為何七海不想要他喝酒,身體散發出來的酒臭的確不好聞,但虎杖很快就習慣,並再次確定,只要是七海的一切,他真的都會喜歡。

  七海不曉得是否沒聽見,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抱得更緊,虎杖覺得肌肉、骨骼被擠壓得有些不好受,七海的力氣比他想的大多了。

  他一手輕輕按住七海的腦袋,另一手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順過,就像小時候爺爺哄他睡覺一樣,獲得安全感後也許就能安心入睡。

  可能是他的安撫起了作用,他感覺到自己緊繃的身軀逐漸得到喘息的空間,儘管七海的雙手依舊扣著腰間。虎杖撐直了上身,失去平衡的擁抱便散了開來,不再施力的七海已經睡去了。

  爺爺偶爾喝得爛醉時,無論怎麼喊叫、拍打搖晃都醒不過來,跟現在的七海一樣。虎杖花費了些氣力,抱起七海比他再重一些的體重,慶幸他一身大得詭異的蠻力,把七海抱回他的臥室不是很難的事。

  他安置好七海,細心地舖了被,然後跟之前發燒時一樣,杵在一旁,在光線微弱的房裡盯了幾分鐘,隨後帶著些煩亂的心情回到自己的房間。

  虎杖偶爾會因為一些煩惱輾轉難眠,其中大部分是關於七海。不過通常在床上翻來覆去個一、兩個小時還能入睡。而這是他頭一回徹夜未眠,當他看著天花板漸漸被窗外的日出照亮時,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他沒想過睡不著的夜晚如此漫長。

  他無論嘗試什麼方法都無法讓心情平復,連綿羊都傻傻地數過。他太過於專注想淡化七海緊擁過他的事實,過於急迫想忘掉七海跟他說過的話。

  「……除了灰原,我還沒喜歡過其他人。

  「你們兩個很像。

  也許七海當時想抱著也不一定是他,虎杖忍不住這麼想。

  思考有這個可能性,胸口難忍的酸楚便無視他的意願,用力扭著心房。

  直到平時的鬧鐘響了許久,虎杖才悠悠切掉鈴聲,坐在床邊,望著窗外陽光刺眼,又不知過了多久,才起身去換一套衣服。換下的睡衣從來都是隨意拋在床上。他瞥見大得難以忽視的拳擊熊還一臉睡眼惺忪地躺著,忍不住幼稚地遷怒到娃娃身上:「都你啦,害我沒睡好。」他把沾了點酒氣的上衣扔到熊的臉上,然而這麼做並沒讓他解多少氣。

  出了房間,他聽見浴室的方向傳來沖洗的聲音,在他準備早飯到一半時,身體飄著淡淡清香的七海走進廚房,什麼也沒說地站到了爐火前,虎杖便去處理其他雜務,

這是他們長久相處出來的默契,料理的過程中兩人都很安靜,直到開飯後,才閒聊起接下來的年假有什麼計畫。虎杖打算跟順平一起去參拜,之後就沒有特別的安排了。

  七海告訴虎杖,他要回老家一、兩天,並想帶上虎杖。

  虎杖意外道:「咦?去娜娜明老家?」也就是要跟娜娜明的家人見面?

  「嗯,雖然只是監護關係,但某種程度也算是我的養子,還是跟我的家人見過一面比較好。七海又緊接著說:「當然如果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不強迫的。」忽視禮節能省去一些麻煩的話,七海是挺樂見,畢竟他可是先斬後奏才告知家人收養了一個高中生,雖說沒有特別反對,但似乎沒有特別贊同這個決定。

  他們擔心七海連個穩定的對象都還沒著落,就多了個孩子,不管是感情還是工作,在生活上可能都是不小的挑戰,七海擔心虎杖本人要是現身會招人微詞。虎杖很爽快地答應,看上去沒什麼擔憂。

  東聊西聊後,虎杖還問要怎麼稱呼七海的父母,兄弟姊妹、親戚什麼的有多少人,到了家裡又該注意什麼,實際上他還是有點緊張。

  但他們隻字都沒有提及昨晚的事情,好像七海喝醉回到家後的片段從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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