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結束後宮城縣的天氣慢慢轉涼,還不到秋天的涼爽,但入夜之後穿著短袖能感受到相當舒適的溫度。月島吃過晚餐後沒有直接回到房間裡,而是坐在院子旁的屋簷廊下,發著待似地盯著草皮。明光好奇自己的弟弟怎麼難得地坐在庭院,探頭一看卻發現對方像個假人一般一動也不動,而他多年的觀察下來,推測出肯定有什麼心事困擾著才會這樣反常。

 

明光關心地上前問:「螢。」在月島身旁的位置坐下。他的弟弟已經大到不論站著還是坐著都比自己高了。

「……哥哥。」月島喚了聲哥哥以示回應。

「怎麼了嗎?」明光單刀直入地問。

月島沒有馬上回答,不過他也清楚這種時候說沒事只是在向哥哥裝傻而已,既然明光都開口問了,就表示他早就看出來自己不大對勁。於是他思考許久,才慢慢地道:「……哥哥,你談過戀愛嗎?」明光很少談論感情的事情,但月島印象中他似乎交過女朋友。

「咦?呃、有、有啊。」明光挺意外月島的煩惱居然與戀愛相關而感到些許訝異,沒想到有一天能夠成為弟弟的戀愛導師?

月島繼續:「我……」開了頭後又突然不知從何說起才好,當然他不可能和明光坦白戀愛的對樣是山口,雖然他不曉得明光是不是看出了點蛛絲馬跡。「前陣子,我和一個人交往了,但上個月就分手了。」

「欸?對方提的分手嗎?」明光問。

「不,是我提的。」月島把從告白開始到分手後這一個月的事情簡略描述一遍並巧妙地閃過許多細節,尤其對象是誰沒有透漏過一絲線索。

他大概從未像現在這樣鉅細靡遺地把自己的想法細細描述著,或許這是他第一次,願意好好地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情。

明光一直很仔細地聽著月島說的話,幸好他的弟弟一直是個邏輯思緒清晰的孩子,雖然只描述過一遍但他已經很清楚當中的來龍去脈,腦袋同樣不差的明光在月島的口述當中也能夠細細推敲出月島的感情狀態,不過比起清晰的思考,或許更多的是源自於他對弟弟的了解。「也就是說……你喜歡他,但是你怕自己的喜歡其實一直帶給對方困擾,所以最後才決定提分手?」

月島點點頭。

「螢,其實你一直都是很細心,也很體貼的孩子。」當明光用體貼來形容自己時,月島一臉疑惑地望著對方。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體貼的人。「但是你好像總會不知道用什麼方式表達才是最好的。」明光說。

「你覺得自己的喜歡帶給對方困擾,不過這些終究還是源自於自己的想法,對吧?」

月島稍微思考了下,似乎確實如此,於是他點了點頭。

他一直都是暗地裡自個兒鑽牛角尖才得出結論。

某方面而言,是因為他相信自己的觀察力,但另一方面,是因為他也害怕自己的解讀與事實相違。其實到頭來他也只是在逃避事實而已。

「感情這種事啊,一直都是需要兩個人相互傾聽,只有單方面的溫柔是不夠的。或許你覺得自己的作為之於對方是最好的方式,但是了解他的想法也很重要哦。」

「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把你的想法告訴他,以及傾聽他的心裡話,我想至少會比現在什麼都不說要好多了。」

「把你想說的話告訴他,再好好道個歉,兩個人才不會這麼難過。」

明光說完,久違地摸上了弟弟的頭髮,安慰似地輕撫著。月島也很難得地沒有拒絕,平常要是明光想摸摸他的頭肯定會毫不留情地說:「請你不要這麼做。」就算仍保持禮貌卻還是很傷人的弟弟。

「啊——真想不到螢也有這一天呢,居然有人會讓你喜歡上。」明光聽起來不知是感歎還是揶揄。

「……你不好奇我喜歡的人是誰嗎?」從頭到尾都沒想要了解對方的身分,照理來說明光應該會想看看他月島的初戀對象才是。

「不了,你不想說的話怎麼問你都不會講的吧,等你想介紹給我認識的時候再告訴我吧。」明光笑著說。

倒是一點也不需要介紹,因為你們已經很熟了,月島心想。

又靜默了一會兒,月島撐起身子站起:「……我出去散個步,不會太晚回來。」此時的他神情看起來比剛才輕鬆一些。

「嗯,記得跟媽媽說一聲。」明光也跟著站起,打算回自己房間。

「好。」

月島披了件薄外套,只穿著涼鞋就出門了。經過明光的開示,他現在心裡思考的,是該如何整理自己的想法並好好告訴山口。

整理這種事情對他而言一般是最輕鬆最容易處理的,可不知為何月島腦袋裡大部分的資訊都還是亂成一團,他還沒辦法好好解釋對於谷地的反感、喜歡著山口卻主動提出分手、他心裡真正介意的是什麼,這些感受帶給他的衝擊明明是那麼明顯,他卻無法第一時間冷靜地分析與描述。

除了尚未彙整完畢的情感資訊,不停打斷的是無法受意志控制在腦海中冒出來的山口。從一開始在公園被欺負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模樣,在少年排球隊向自己搭訕又有點內向的羞澀,進入青春期開始變聲和逐漸拉近的身高差,以及最近變得越來越堅強、越來越可靠的山口。

月島並不覺得開始交往後他有刻意去壓抑喜歡山口的心情,但或許他仍舊沒有意識,自己到底有多麼、多麼喜歡山口。

回憶來到有了戀人關係的這些日子,終於能和對方更進一步的親暱觸碰,甚至是發生關係,月島都還清楚記得這些渴望被滿足的喜悅。

只是喜悅的背後,他所憂慮的,怕是這一切多半只是自己單方面的求愛。

月島走著走著,發現自己來到了當初和山口第一次見面的公園。

公園裡設置了幾盞路燈,但並不足以照明整座公園,雖然視線不能說相當清楚,但已經足夠辨識物體的輪廓,因此月島的目光望向坐在鞦韆上的人影,看起來是名男性,男子把臉部埋進了膝蓋裡,身體微微一顫一顫,從月島的位置可以聽見輕輕的抽泣聲。

他並不能光看一眼就確認對方的身份,直接湊過去又不曉得是否會發生什麼危險,說不定對方是個喝醉酒的醉漢也說不定,月島卻沒能先在腦袋裡警醒自己,而是身體先一步行動,踏起緩慢的地步伐走去。

距離愈近,他愈看得清楚坐在鞦韆上的男子的模樣。穿著運動鞋,黑色長褲和運動外套,烏黑的短髮,髮尾微微上翹。

「……山口。」月島輕聲喚著。

「……!」對方受驚嚇似地猛地抬頭,眼角掛著兩行淚水,鼻水也不受控地流下:「阿月?」山口完全沒有料到月島竟然會出現在晚上的公園,照理來說他會待在家裡才對。

月島也沒預期到會在這種時候在這樣的地方碰到山口,尤其對方看起來哭得鼻子眼睛都紅腫的情形令他更加不知所措。他想山口哭的原因八九不離十跟自己有關。

訝異的山口並沒有因此停住哭意,一邊抽氣一邊問:「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裡……?」

「我……出來散散步」山口哭花的臉讓月島有些心疼:「然後看到你在這裡。」月島不自覺地握起拳頭,一時間不曉得該先說些什麼緩緩氣氛。

山口這才意識到自己哭喪的臉被對方看個精光,趕緊用袖子胡亂抹掉臉上的液體。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碰到對方,這下子不就被發現他到現在對於分手的事還耿耿於懷嗎?

「……剛剛在嶋田先生那邊練習完嗎?」月島好不容易想到一個開頭。

「嗯。」但是因為狀態不好所以提早結束。

或許方才的思緒因為月島的出現而被打斷,又或者山口並不想在月島面前表現得太過軟弱,此時的山口強硬地收起了難過的情緒,只是哭過的痕跡不會這麼快就消退。

他們尷尬地沉默著,爾後月島上前至山口的面前,單膝著地蹲下身子,恰好和山口坐在鞦韆上的高度齊平。而他方才經歷那麼多的思考,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卻還是不由得自己控制:「對不起。」他好像為了這件事又道了一次歉?

他明明對自己邏輯清晰的腦袋感到自豪,現在卻只能用這三個字來涵蓋剛剛思考的一切作為結論,而這樣的道歉又能被對方瞭解多少? 

山口像是對這句話有什麼不好的回憶,接收過月島的道歉後,眉頭又皺了起來,好不容易稍微回復平靜的心情一下子又潰堤了,月島緊張地連忙想著他是不是說錯話了。

「我……」在他想趕緊說點什麼時,山口同時說話。

「對不起,我不知道阿月這麼在意。」山口話語中帶著哭腔:「我、一開始,確實喜歡過谷地同學。」

山口一邊講一邊用已經濕了大片的袖子擦眼淚:「我覺得自己很糟糕,明明有喜歡的人,卻又接受阿月的告白,才害你這麼難受。」

月島靜靜地聽著,讓山口把想說的話一次說完。

「雖然剛開始不習慣,我也沒辦法,和阿月交往後就馬上不喜歡谷地同學。但是、可以成為阿月的戀人,我其實、非常開心……」

山口越說越混亂,坦承自己一邊和月島交往又一邊喜歡著另一個人,似乎讓他覺得很是愧疚,心理上腳踏兩條船也給他承受不少罪惡感。

「我每天,都很期待可以見到阿月,雖然有時候會做出出奇不意的事情,但是那些、我都不討厭。」

「看電影那天,你什麼都沒說就離開,還有後來說要分手,這些都讓我很難過……」月島已經好久好久沒看過山口這樣哭泣,源源不絕的淚水不停地順著臉頰墜落。山口似乎也失去了自己的邏輯,只想趕快把心裡想到的通通說出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不起……可是我、我真的,很喜歡阿月啊……」

山口只能低著頭,雖然像是豁出去地把所有的心情通通告訴月島,又很明白自己沒有勇氣可以直視對方的眼睛。現在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他默默地在心裡責備自己。

月島完全沒料到山口突發的感言,儘管意外卻也慶幸終於親耳聽見他把心裡的感受告訴他。雖然也證實了山口的確是喜歡谷地這件事。

「我……也不完全是在生你的氣……」月島緩緩開口,但山口似乎沒有要抬頭的意思。「你喜歡谷地的事我也不是沒有感覺到,我以為裝作沒看見會讓自己好受一些。」

「我只是很害怕,害怕你會跟我交往其實是出自於為難,害怕對於你的那些行為其實讓你困擾不已,更不用說和你發生關係的那天晚上。」

或許他一開始確實氣憤過,喜歡的人心裡卻還有第三者,他一直將那樣的情緒隱藏在心底,隱忍最後還是不小心在看電影那天爆發出來。他很難再告訴自己他一點都不在意,山口有其他喜歡的人的事實,有心儀的對象卻接受和他的交往,在他心裡總是不大舒服。

而這些日子他也好不容易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山口對谷地有好感這件事,他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他很清楚卻不願承認而裝傻,他更是不願意看到兩人的關係有更多進展才無預警地向山口告白打亂對方的思緒。他也只不過是順著自己的慾望而衝動行事罷了。

他連自己的情感都控制不了,又有什麼資格對山口的感情意氣用事。

如果因為接受了自己的告白就能馬上放棄其他人的感情,那在提出分手那天,月島也應該要毫不留戀地斷開對山口的愛慕。

很顯然地就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我一頭熱地向你索求,但並沒有真心去思考你是不是真的願意接受我提出的所有要求。想到這些之後,覺得自己既不成熟又很糟糕。」

月島望著山口緩緩抬頭的面龐,鼻子和眼睛都哭得紅通通的。「我的對不起,包含了這些意思。」如果能在早一點把這些話說出來就好了,這大概是月島頭一次也對自己的彆扭感到懊悔。

他並不奢求能立即獲得山口的諒解。自顧自地告白、任性的求愛、又擅自提出分手,回顧過往便不難發現自己有多獨斷,可以的話他真想現在挖一個洞把自己給埋進去。

好不容易把積在心裡的話通通講出來,月島才想到他還沒好好回應山口剛剛講的:「我當然也是……很喜歡你……」他猶豫了下,最後仍決定伸手撫過山口的臉龐,好讓對方抬起面容看向自己:「或許我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喜歡你。」月島感覺自己說著這些話時,面頰的溫度也同時升起。

對於無預警地觸碰臉頰,抬起頭的山口有些不敢置信的表情,還在反覆思考是否有聽錯月島剛剛說的話,他應該是,又一次地被月島告白對吧?

過去一個月,他和月島退回朋友的關係,但實際上他們很難像成為戀人之前那樣自在,無形中雙方似乎都搭起薄薄的牆面,他想不論是月島還是自己大概都沒能好好吐露心裡的想法,當然也包括彼此真正的心意。而此刻這樣的溫柔,山口也已經一個多月不曾體會過。

原本他還思考著這時候突然抱過去會不會太唐突,但回過神來身體已經把腦子拋在身後,山口也感覺到月島輕輕地環過他的身軀,久違地擁抱他喜歡的人。

 

 


 

我快寫完了(倒地

結果兩個人很快就和好了呢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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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祐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