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數據、沒有邏輯,用衝動解釋一切,絕對不是月島的風格,通常這類型的人會被他稱為笨蛋,比如日向。
凡事都得考慮利益得失,一步一步計畫,做好最壞的打算,才能不讓自己走到最糟的結局。
但或許,正因為月島總是如此精打細算也如此執行他想做的每件事,遇到了感性主導的局面,反而不知所措又弄巧成拙。
看著國文考卷上的閱讀題,用文字表達對世間人、事、物的感受,字句間滿溢著作者的浪漫。雖然這種題目非常簡單,只要稍稍想像一下就能輕易找到答案,但比起這種需要些許情懷才能解出的題目,月島更擅長用邏輯思考來連貫的文章,不用帶入太多情感,只要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就好。
如果世界是如此運行,一定會更加單純吧?
許多人覺得數理很難理解,也有人認為語文更難以明白,對月島來說兩者都沒有造成太多困難,但真要分類的話,更偏向於後者。
早早寫完考卷的月島例行性地檢查所有題目,沒有困難到無法解開的問題,還有部分同學正在埋頭苦幹之時,他已是悠閒地等待著下課的鐘聲。
他半反射性地微抬了頭,看著斜前方的山口。山口兩手撐著雙頰,盯著考卷,這表示遇到了苦手的問題,這是他進入些許焦躁狀態的行為,不過只限課堂上。如果是稍微有難度,但仔細思考後仍解得開的題目,會單手握拳,頂在下巴;至於寫得很順暢的話,就和大家一樣,一枝筆在卷子上迅速地滑動著。
其實就連他自己都不曉得,什麼時候起會觀察山口的這些小習慣,為什麼將這些不甚起眼的動作記下來,明明不是他的興趣,因為就連誰有什麼口頭禪都不曉得。
山口並不是聰明的類型,成績在班級的中下範圍,一般來說,這種程度的人,月島會戲稱為笨蛋。
只是山口不一樣,他和月島口中的笨蛋們不一樣。
為什麼呢?
將這個問題丟回給月島,他也沒有答案。
「啊——終於考完了。」將便當放在月島桌上,山口沒急著解開,像比平時練習還要疲累似地趴著桌子。「阿月,剛才的題目都會寫嗎?」雖然每次得到的回答都差不多,不過山口總是忍不住想問一次,就算是月島,也會遇到「感覺沒什麼把握」之類的考卷吧?他想。
「還算可以。」月島說著。
答案不盡然一樣,但絕對不會聽到月島說出哪一題不會。不管是什麼樣的題目,他永遠都是游刃有餘地解決。
這樣冷靜沉著的月島,究竟會有什麼事能令他失措呢?山口想著。
月島也拿出了便當,看著桌上的剩餘空間不夠放進自己的盒子,說道:「你把我的位置都占走了,山口。」
「啊,抱歉,阿月。」山口往後挪了些,兩個便當同置在一個桌面上確實是有些壅擠,不過在月島沒有拒絕的情況下,也這麼一起吃午飯很多年了。
「昨天教的東西,」算是難得地,月島主動開啟話題:「今天有考出來,會寫嗎?」
山口愣了下,想著到底是什麼東西考出來,才慢慢地說:「哦……一半一半吧……」該說是帶點心虛地答道嗎?山口不大敢直接和月島說,其實他根本看不出來他說的那一題是什麼,只覺得今天測驗的情況和往常沒兩樣,不是特別好又稱不上太差勁。
縱然山口沒有坦言,月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繼續深究下去,靜靜吃起午餐,山口也跟進動作,吃飯過程中兩人的互動不甚熱絡,月島原本就不是多話的人,進食的時候又更加不喜歡講話,而雙方不語的互動,長期下來山口也習慣了。
月島偶爾會偷瞄山口吃飯的模樣,或者該說,其實不論任何時候他都會悄悄注意山口的行為,這並非出自於刻意,只是不自覺地將看過山口的小動作記了下來。
他吃飯的速度不快,比月島還慢,以一個男孩子而言,用細嚼慢嚥來形容都還不夠,當月島的便當盒空了一半時,山口彷彿才剛用餐沒多久。他仔細觀察過他吃飯速度緩慢的原因,每一次的咀嚼至少要花上三十下,大概把食物都磨成泥了才吞下去,還有,嘴裡的東西沒有進到喉嚨,絕對不會接下一口。
「你有想過為什麼你吃飯這麼慢嗎?」
月島一問,山口便連忙將還沒咀嚼至二十五下的食物吞進肚裡:「為什麼?不就是……習慣嗎?」
嗯,一言蔽之就是習慣。但他似乎沒想過要怎麼樣敘述他這個習慣,不過正因為大多時是沒有自覺的行為,所以才叫習慣吧。
月島拿出耳機,接著手機裡的音樂,滑著存在裡頭的電子書,其真正用意是為了掩藏他看著山口吃飯這件事。
和山口不同,月島可以說出自己有哪些習慣,甚至能清楚這些習慣促成的原因及喜好。但他不曉得,觀察山口這件事能不能稱為習慣。
他並不是會去留意別人的行為或情緒,但會仔細觀察山口的一舉一動,月島自知這行為確實是出自他的意識,明明可以制止卻總是忍不住。
山口是個平凡到不行的男孩。沒有特別出眾的外表,學習不是很好又不能說太差,身高是比平均再多一些,但一百八十公分的男性在如今的亞洲社會裡好像沒有稀奇到什麼程度,運動神經不會太差,有點粗心大意,基本上是個性情柔和的人。
雖然並不出色,卻也不是零追求者的行情,山口和誰都能聊得來,沒有擺過任何架子讓大家對他不會產生厭惡或距離,對女孩子而言,脾氣溫柔的男性又別有一種吸引力,對山口表白過的女性還是有的,比如班上的佐野。
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山口在通訊軟體裡收到佐野傳來的私訊,有些驚慌但還算冷靜範圍內,向月島問該怎麼處理。
「直接拒絕掉不就好了?」月島想都沒想就這麼回答。
「拒絕……拒絕的話該怎麼說呢?」
「我不喜歡你,沒辦法接受你的告白,這樣。」
某方面來說,月島是個直來直往的人,對不喜歡的人會直接了當地表明,行事也相當果斷。雖說有些無情,但也不會讓對方抱著無謂的希望,算是某種程度上體貼嗎?
山口仍只把月島的回應當做一個參考,另外自己想一套較委婉、盡量不傷人的說法,不斷在手機螢幕上寫了又刪、修了又改,躊躇的模樣讓月島看了都沒耐心起來。
「拒絕一個人的告白有這麼難嗎?」月島每次見那些向他告白的女孩子都是毫不猶豫地見一個打槍一個,隨便說個「我拒絕」、「我對你一點好感也沒有」便能讓對方的退堂鼓響得直達天際,幹嘛要讓人家覺得好像還有機會似的?
「我又不是你,拒絕女孩子像在攔網一樣輕鬆。」
這是什麼比喻?難道他攔網看起來一點力都費不著嗎?不,重點是,什麼叫拒絕女孩子像在攔網一樣?月島聽了不禁轉頭看著山口,些微皺了眉頭:「可以問你是怎麼想的到那兒嗎?」
而山口則是認真答道:「就像攔網一樣,直接把對方扣的球封鎖在自己的場地,連one touch都沒有。」
「……噗!」月島忍不住失笑。山口的注意力瞬間移開了通訊軟體上的表白:「唉!有什麼好笑的!」
「沒什麼。你的想像力還真豐富。」
山口偶爾會聯想一些很奇怪的事,看似無喱頭但其實有其關聯性,這點月島並不討厭。想著想著,沒發覺自己的嘴角緩緩上揚。
什麼樣的文章可以看到讓人發校?這麼多年,山口從來沒看過月島做這樣的事,便問:「在笑什麼呀?」嘴裡還咬著食物讓咬字不是很清楚。
月島這才發現,他居然這樣想著某些事而突然發笑,不大像他會做的事,但此刻並沒有打算否認:「拒絕女孩子像在攔網一樣。這句話真的很有趣。」
山口連忙將食物吞進腹裡,勾起難為情的回憶讓他有幾分害臊:「所以說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嘛!」
「沒什麼。吃飯吧。」說罷,月島重新回到手上的螢幕,這才真正閱讀起裡頭的文字。其實從他點進電子書開始到現在都還沒翻過一頁。
山口拿月島一點辦法都沒有,沒多說什麼,只是回頭將剩餘不多的便當吃完。而此時非班級相關人物像是拿捏好時間一樣,在山口用餐完畢的同時帶著手上的考卷和作業本進來。對這兩人來說中午大概是相當煎熬的時段,除了面對不擅長的學習,還逼不得已只好請不怎麼要好的月島幫忙補習。「月島──來學習吧!呃、請教我們學習!」日向的聲音總是十分精神,和旁邊一臉兇神惡煞的影山成了明顯的對比。
其實月島並沒有真的很討厭教這兩人的課業,只是不喜歡麻煩,尤其這教學指是義務幫忙,沒有任何酬勞。說到底當初會答應,只是因為山口替他們說話才妥協的。
月島滿臉不耐地拿下耳機,有氣無力地說著:「不是說只有社團活動前後的時間嗎?」
「那是因為……英文的吉田老師不在嘛。」
「請你們在營業時間內過來。」月島沒有生氣,比平常說話更加平靜,反而更讓人覺得火大,或許這是月島故意而為的吧。他悠悠戴上耳機表示拒絕聽聞日向的任何請求,原本光是看到月島這張臉就十分不悅的影山乾脆地拖著日向離去。
這次山口沒辦法再多做幫忙,雖然想替他們求點情,不過這一次月島的堅決也讓他明白是不太可能了。頓時他忽然想到什麼,突然起了身向外跑去。月島抬起頭,視線隨著山口往教室門外的背影望去。
不曉得和影山日向說了什麼,回到教室的山口心情似乎好了些,大概是覺得稍微幫助到了別人。「你跟他們說了什麼?」月島拿下耳機問。
「今天不是有一個新的經理嗎?」
月島記得,那個氣場和日向有點相似的同級生。
「我記得她是五班的學生,我跟他們說也許找她會很有用。」
月島很難得地沒有忘記認識的人的名字,好像是谷地仁花來著。而他之所以會記住這人的名字,並非她身上有什麼特別吸引月島的地方。
只是在見面介紹時,山口聽到她的名字後,又輕聲地覆念一次,也許是大家的目光都在新經理身上,沒有人注意到,或是山口的音量小到根本沒有人能聞見。但月島就是聽到了。
他在意山口的反應,看得出來山口對這女孩初次見面便有著好感。
可是他說不出為什麼要這麼在意。
「你……」月島的聲音一直都是平淡沒有起伏,中間有多少情緒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過有時山口也能觀察出來,可惜現在沒有。「似乎還滿喜歡那個女生,是嗎?」
「呃、不,並沒有。」山口很快地否認。
兩人的談話就此中斷,月島得到算是理想的答案,但又覺得那不全是山口真心誠意的回答,只是也沒什麼事實可求。
忽然間不願談話的月島,山口也相當習慣,當月島戴上耳機後,自己趁著剩餘沒多少的午休裡小眠休憩,便直接在月島的桌子上趴著午睡。
山口佔走了不少空間,不過他只是看看手機螢幕,月島也不需要太多桌面,任由山口而去。只過了可能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他承認自己確實沒法專注在電子書上,索性放下手機,連耳機都一同摘下。
其實他還是有幾分明白,心煩意躁的緣由。山口整顆頭埋進雙臂,微微的呼吸起伏著胸膛,月島就這樣默默地看著山口睡覺。
這是在幹嘛呢?月島問自己。
早在更早之前,他就知道了那個叫谷地仁花的女孩的存在,她只在隔壁班而已,對偶爾會擦身而過的人月島都會有點記憶。校內榜單上也會出現她的名字,加上一頭金髮和嬌小的身型,並不是很難認。
月島在意谷地仁花,可他很清楚自己並不喜歡她。
很快地,谷地第二天就來排球部,打算先適應看看。
第一個注意到她的是日向,當谷地一來時便歡心大喊:「嗚喔喔!新經裡來了!」
接著轉頭過去的是山口,眼睛裡閃爍著期待。
那並不是期待新經理的目光,是期待谷地仁花這個人到來的神色。
明明和自己沒有太多干係,可月島就是不由自主這麼想著,也不懂為何心中萌生的情緒有些芥蒂。
他隨著眾人的喧鬧看了谷地一眼,隨後便回頭繼續練球。明明平時最沒幹勁的人,在這時候卻顯得怪異積極。不過大家也只當他對女孩子沒太多興趣罷。
社團時間,谷地仁花只是對著清水了解些部內活動,首先是經理該做的事務,介紹隊上的人,大致上的訓練生態,接著才深入排球相關知識,但這部分並沒有做太多介紹,顧慮到谷地來到這裡才第一天,而且也還沒打算真的要擔任下一任經理的職務,只是清水一不小心多話了起來,大概是因為長久以來在部內沒有女孩子能跟她聊天的緣故吧。
山口練習很認真,他的積極度不如日向或影山那樣,光是站在一旁就能感受到強烈的訓練欲。他靜靜地從籃子裡拿出一顆顆排球,思考些時間後才發球,每次的動作都會有些微調整,只不過沒有一次是真正正確、完美的跳躍飄球。
他專注地彷彿看不見周遭的人事物,只有手中的排球,以及前方球場的落地點,或者在網子對面有著只有他才看得到的敵人。
一旁喝著水,打算休息一小會兒的月島,自然只能看看其他人的練習狀態,或者自己在想些球場上的戰術、或冥想,只是眼前的山口幾乎把他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了。
山口很樸素、很普通,時常站在月島身旁,那對比又更加顯眼。
但月島心裡卻想不到誰比他更加深刻印象。
構思了一段時間的月山終於成型了,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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